这里不是火星地下堡垒,也不是人造星,她丝毫也没有表现出认识我的意思。如果这次见面发生了,也只能发生在我对她的所有记忆之前。我无法判断这里的表象基面,只知道在次维时空的沙漠里见过类似的地方。海夫说那里不是海市蜃楼,是也无妨。走过纪 380念广场上的我,在飘来香水味的风里遇到的不是格芙吗?这是一个一直在困扰我的问题。
在她离开火星之后,我越发知道没有人的温情能与她相提并论。如果我是一个孤独的旅人,她就是我走过的那条神秘的山径,是山径尽头看不见的溪流,是溪流边遍地摇曳的野花,清丽而清香,在我心灵的微风里拂动。有她在身边,我便不再孤独,我是一个寻觅中的旅人。
“我叫伊云。”我对格芙说。
这样的自我介绍让我感到可笑,她可是我曾经的未婚妻呀。这一幕在旁人看来是真实的,就像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带着雨后的气息。哪一幕才是不真实的呢?
“你从哪里来?”格芙问我。
“我从索斯来。”那是最后一个我知道地名的城市。“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她的眼睛里流露出茫然。
我没有解释这是哪一颗星球,那只会增加我们之间这次见面的奇异性,而且我没有忘记来意,我出现在这里是有意义的。
“窗外的那个温泉是不老泉吗?”
“为什么这么问?”她笑了,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你没看见那些周围的草都已经变得枯黄了吗?”
我辨认着那里,草的叶子叠加在一起,保持着原有的样子。这是一个信息不会消失的地方。我没有过分失望,它们在以自己的方式回答。它们并没有枯死,不仅会在下一个春天发芽,而且正在另外一个维度飘落,彩带般的特殊的雪花,晶莹剔透,它们在飘落的 381过程中生长,以聚匹晶体子的形式焕发出生机,在一个新的春天里。
因此,这种含糊在关联等价的世界里是不加区分的。我仍然有充分的理由去寻找新的表象,在那里,温泉池边的草具有所有可能拥有的属性,包括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形态,未必以水的形式出现的不老泉。
“出门旅行也不带一把伞,”格芙说,“你也真够潇洒的。”
我这才注意到肩上积了一层薄雪,有些地方已经融化了,浸湿了一片衣服。
“我不知道这里会下雪。”我说。
她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索斯在哪里。
“你预订客房了吗?”她问我。
“没有——”莫非这里是旅馆?那个画着树叶的木牌子并没有带给我类似的联想,那种标识也许与此地独特的风俗有关,“还有空房吗?”我随口问道。
“有,”她说,“你的运气真好,刚刚空出来本旅馆最好的房间,能看见另外一边的风景。”
我领了钥匙,但没有立即去那个房间,不知道另外一边能看到什么,只知道没有比她更美的风景。
雪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停了,我们一起出了门,沿着铺着青石板的街道往前走,街道两边密集地排列着许多颇有历史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硫黄的味道。
我们一直走到了山脚下,那里出现了一个翡翠般绿色的湖。
“湖水清澈得不能再清澈了,”我听到了休门兴奋的声音,“能看见湖底亮灰色的鹅卵石。湖边满是灌木和野花。清冽的空气拂过脸颊。湖面开阔,因为没有了山林的遮挡,远山看得更加清晰,天看起来也更蓝了。哦!一条鱼从水面跳了出来,也许叼走了看不见的果实,一轮轮的波纹因此在湖面散开——”
这个声音我在伊云站附近的湖边听到过。我抬起头来,却看见了一个壳状的天空,与火星地下堡垒的保护层有些类似。这里的天空不应该是一个人工的构造物。也许因为这里是高维的空间,更多的体积集中在那里,这让我感到有些难过。
格芙呢?她不知道在刚才的什么时候消失了。好在这个世界是连续的。想到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是一种难得的奢侈,我在湖边没有再停留,开始往回走。
回到旅馆时,格芙正站在门口,“怎么样?”她问我,“和你们索斯不一样吧。”她记住了那个在这里找不到的地名。
“街道上有棕熊在走。”我说,用手模仿着比画了一下。
“我都没有见过,”她笑了起来,“是商店门前的玩具熊吧。”
“同样的外形,同样的气味,同样低沉的吼叫。你说呢?”
“那谢天谢地,还能再次看见你。”
“我也觉得很幸运。”
“你还看到什么了?”
“山脚下的湖,一个清澈而美丽的地方。”
“你走得好远呀。”她的表情里写着不可思议。
我回头眺望着那座遥远的山,的确不像是我刚才能走到的地方,但不会比我来到这里更远的。
她接着说,“既然你觉得好,以后可要常来呀。”
恐怕再没有这么巧的事了,一颗未知维度的未知星球,我伤感地想,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你感到冷了吧。”她关切地问。
“有一些。”
“泡一泡温泉就好了。”
我接受了她的建议。
扁长的入水口汩汩地流淌着温泉水,如凝脂般温润,我的脸包裹在上升的蒸汽里,暖意涌过全身。我抬起头,看见了天上的七彩星,如影随形,它让我想起了少年时与文德哥哥在一起的情景。
过了一会儿,我从温泉池里出来,裹上一件白色的浴衣,把随身穿来的衣物抱在怀里,“如果有一双拖鞋就好了。”我想,踮着脚走过走廊,看见她站在柜台的后边,在灯下映出秀美的侧颜。
她也看见了我,对我说,“看来你不习惯赤足走路呀!”
她从旁边的鞋柜里拿了一双拖鞋,从柜台后边走出来,来到我的身边,蹲了下来,把鞋放在我的脚边,“尺寸正好,”她说,抬起头看着我,“看来我的眼力不错。”
我对她表示感谢,虽然对她迷人的眼睛感到不舍,但还是走开了,走到了那间客房的门前,心里想着她所说的窗外的风景。打开门以后,我惊讶地发现,窗外竟然是我刚才去过的那座绿色的湖,我担心会因此远离格芙,赶紧拉上了窗帘。房间里一尘不染的被褥已经整齐地铺好了,散发出洗衣液清新的味道。大概是因为走了很远的路,或者心中得到了久违了的温暖,我很快就躺在被子里睡着了。
清晨从升起的雾气和炊烟中醒来。我要走了,我只是一个旅人。
这是一座建在山间的寂寞的火车站,好像只是为了给这处平凡的山野设立标识。站台的墙壁上贴着写有“雪季到来,请给爱车安装冬季轮胎”的宣传画,身穿蓝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站长,手持淡黄色的三角小旗,口衔哨子,看着列车进站的方向。
“明年铁路提速,应该会有更多的游客到这里来,”来送行的格芙对我说,“我会更忙一些,不过你来这里也会更方便。”
“谢谢你,”我说,“让我走进你的世界。”
“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她说,把一袋晒好了的桑葚送给了我。
列车缓缓地进站了,只有一节车厢。我与她告别,走上车去,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我隔着玻璃向窗外看去,她似乎遇到了一个刚下车的熟人,正在与他说话。
忽然想起来还没有付住宿费,这个念头让伊云心生羞愧。用什么付呢?至少应该首先表示歉意,于是他伸出手去,想要打开车窗。
伸不出去的手被椅子的扶手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