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伯牙子期

晋平公最喜欢音乐,当他在施夷之台设宴招待来访问他的卫灵公,并听了卫灵公随身带的一个乐师叫师涓的奏了一曲悲哀的乐曲——《清商》的时候,觉得还不过瘾,问他自己的乐师师旷:“难道《清商》就最悲哀了吗?”师旷回答说:“《清徵》比它还要悲哀。”平公就叫师旷奏一曲《清徵》,师旷拿起琴来一奏,就有十六只玄鹤从南方飞来,列成队伍,集在城门楼上,伸长颈子,张开翅膀,很有节拍地唱歌跳舞起来。

参加宴会的宾客们一个个都高兴非常,平公更是欢喜,端起酒盅来为师旷祝寿。又问师旷,《清徵》就最悲哀了吗?”师旷回答说:“那又不如《清角》了。”平公又请师旷替他奏一曲,于是,师旷就说出这是黄帝在西泰山会合天下鬼神时的乐曲,不能轻易弹奏,恐怕招来灾祸。平公一定要师旷奏《清角》,师旷不得已,只得拿起琴来,奏了一曲。

刚一开始弹奏,就有云出现在西北方,渐渐弥漫天空。再一弹奏,就刮来了呼呼的大风,随着风就飘来了倾盆般的大雨,把屋瓦吹了下来,把挂在台上的帘子幔子撕成破布条,把席桌上的菜盆子汤锅子都吹下地来砸了个扁头涨脑。宾客们骇得四散逃走,平公骇得爬伏着躲在房廊角落止不住的颤抖。以后晋国接连遭了三年大旱,平公也躺在床上生了一场重病

伯牙姓俞,楚国人,

伯牙善于鼓琴,是尽人皆知的。据说只要他一鼓起琴来,连驾车的四匹马听了也会仰起脖子向着天空喷吐,表示它满心欢畅,正在哈哈大笑,这和伯牙的同乡瓠巴一样:据说只要瓠巴一鼓起瑟来,连潜藏在江底的丈多长的淫鱼也会浮游出来,把头露出水面,静悄悄地侧耳细听

伯牙最初在成连先生那里学鼓琴,先生向他说:“我只能传授你琴曲,却不能转移你的性情。我的老师方子春,他很善于鼓琴,能够转移人的性情,如今他住在东海上,你能和我一道去向他请教吗?”伯牙说:“老师既然有旨命,我哪敢不遵从呢。”于是成连先生便和伯牙一道去到东海,同坐小船一直到了蓬莱山。

成连把伯牙留在山上,向他说:“你就在这里慢慢学鼓琴吧,过一段时间我再来接你回去。”说罢一篙子把船撑离岸边,划了桨自去了。成连去了十多天不见回来。伯牙孤零零地在海岛上,一边学鼓琴,一边伸着颈脖四下张望。海岛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看见杳杳冥冥的一片山林,只听见海水颃洞喷涌的声音。伯牙不禁怆然地叹息道:“这下子先生真是转移了我的性情了!”便抚弄着琴弦,放声歌唱,根据眼前的景色和心里的感受,作了〈冰仙操》这样一支琴曲。琴曲刚刚作完。成连便划了船来迎接他回去了。伯牙才知道:所谓居住在东海的方子春老师,不过是成连先生口中虚构的人物,是大自然在春天的一片景色。

伯牙自从经过这番转移性情的训练以后,他弹的琴就出神入化,成为天下的妙手。

有一回伯牙到泰山去游玩,忽然天不作美,下起一场暴雨,伯牙赶紧跑到一座山崖下面去避雨,琴童跟随着他,献上琴去。他就在崖下一堆大石头上坐着,肃穆地抚起琴来。暴雨刹那间过去了,一缕缕阳光又从松柏树的枝叶间洒落下来,崖壁上摇曳着斑驳的金影。伯牙心里有所感受,手指头上弹奏的琴曲,就浄诤琮琮地响出了淋雨的声音。一个叫钟子期的青年樵夫,放下柴担子,靠在崖壁旁边听琴。

听了一会儿,不禁点头称赞道:“这是淋雨的声音啊!”伯牙暗吃一惊,拿眼睛瞟了一下樵夫,有意地在手指头上用劲,乍大乍小,急拨琴弦,奏出高昂峻急的崩山的曲调。钟子期听了,又点头称赞道:“这是崩山的曲调啊!”伯牙推开琴,忍不住称赞青年樵夫说:“好呀!你听乐知音的能力可真不错啊!”

当伯牙鼓琴,心里正想到泰山的时候,听琴的钟子期就赞美说:“琴真是鼓得好呀!巍巍峨峨好像泰山般高。”当伯牙鼓琴心里正想到流水的时候,听琴的钟子期又赞美说:“琴真是鼓得好呀!浩浩荡荡好像流水般长。”只这两句便说到了伯牙的心坎上,使地位不相等的伯牙和钟子期两个人,竟成了最要好的朋友,甚至他们结义成了弟兄。后来钟子期死了,伯牙到坟前去祭吊他,取出瑶琴,弹奏一曲祭吊的哀歌。琴曲奏罢,伯牙泪流满面,从衣袂间取出解手刀,割断琴弦,双手举琴,向祭台石上用力一摔,摔得“玉轸抛残,金徽零乱”,从此以后,伯牙一辈子再也不鼓琴了

宁戚是卫国人,很有贤才,知道齐桓公是个爱才的贤君,想要在齐桓公驾下为臣,发挥自己的才干,可是因为贫穷没有法子见到齐桓公,让他能够识拔自己。于是只好做小商贩,载了一车货,到齐国去贩卖,住宿在齐都东郊门外一家破破烂烂的小客栈里等待时机。一天晚上起来拿草料喂牛,正蹲在大车脚下干活,郭门蓦地打开了,桓公坐着马车,带着骑从,打着火把,出城到郊外迎接远道而来的一个贵宾。

人影火光杂沓,在车下喂牛的宁戚看得一清二楚。于是赶紧站起身来,拿手叩击着牛角,用一种悲怆激越的调子,类似这样的歌,宁戚一共唱了三首,出门迎客的齐桓公是不会有太多的时间来欣赏一个陌生商贩的重叠歌唱的。不过这支歌却一下子触动了齐桓公的心,齐桓公抚着他身旁御者的手背说:“奇怪啊!这个唱歌的人,怕不是平常人吧!”

于是,齐桓公便叫随从侍者把宁戚载在后面的空车子上。桓公迎接了客人回来,随从侍者向桓公请示:怎样安置这褴褛的穷商贩呢?桓公叫人赐给他新衣服和新帽子,说明天接见他。

第二天,宁戚果然见到了桓公,向桓公陈说怎样才能治好国境以内的事;第三天又见了桓公,又向桓公陈说治理天下的事。桓公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心里很高兴,将要任用他。群臣却竭力劝谏桓公说:

“有人说他是卫国人,卫国去齐国并不很远,何不派人到卫国去打听一下,如果打听到他真是贤者,再任用他也不算晚呀。”

“这话可不对。”桓公肯定地说,“你们要我派人去打听他,不过是怕他还有什么小缺点;为了人的小缺点就忘了人的大长处,这正是当国君的失掉天下士的原因啊!并且一个人很难求全,权衡轻重用他的所长这就行了,又何必多问?”

桓公终于举用宁戚做了齐国的客卿,作为将来的辅佐人才'

百里奚是虞国人,年轻时家里很穷,结婚不久就离开家乡,四下流浪。后来事奉虞君,做到大夫的官。不料好景不长,晋献公灭了虞国,俘虏了虞君和百里奚。正好晋献公要嫁女给秦穆公,便把百里奚作为秦穆公夫人的陪嫁臣子嫁到秦国去。百里奚不愿居于这种耻辱的地位,从秦国逃到楚国的宛地。

不料命运捉弄人,又被楚国的乡民捉住了。秦穆公听说百里奚贤能有才干,想任用他,打算拿重金把他赎回来。秦国府库里有的是金银财宝,花点钱买人才是算不了一回事的。但又怕楚国人知道了,故意抬高身价,不肯放他,反倒不美。于是故意派遣一个身份地位不高的人去告诉楚国人说:“我国有个陪嫁臣子百里奚在你们那里,我们愿意拿五张黑公羊皮把他赎取回来。”楚国人听说是个陪嫁臣子,五张黑公羊皮的代价也不算低,便爽快地答允了。百里奚被赎回秦国,当时年纪已经七十多岁,穆公亲自解除了他的囚缚,和他谈论国事,非常契合。心里高兴,便叫他担当国政,号称五羧大夫,羧,就是黑公羊的意思。

百里奚不久就做了秦国的宰相,位望隆崇,声势煊赫。在一次由百里奚主持的盛大宴会中,华堂上正在演奏音乐。一个由王府雇佣的洗衣嬷嬤,自己陈说她也懂得此道,愿意来献点丑。百里奚从左右侍从的口里知道这事,就说:“那么唤她上来试试吧。”老嬷嬷被唤上堂来,年纪虽然也有六七十岁光景,身子骨看来却还健壮。

由于长年劳动,手和足都显得有些祖大,斑白的头发和黑红的脸孔留下了烈日风霜的印记。略扁的嘴唇刻画了她在人生浪涛中挣扎的毅力,一对细小乌黑的眸子,则展示着她的智慧,闪耀着青春时期没有熄尽的爱和希望的火花。老嬷嬷抱着一张琴,在华堂下方一个指定的位置跪坐下来,把琴放在琴座上,两手拊着琵琶骨,端正了身子,调弄了几下琴弦,然后正式弹奏起来。弹了一小段过门,随着琴音的弹奏忽地放开喉咙高唱一声:百里奚啊!

这一声歌唱使得整个华堂都骚动了,四下里沸腾着嘤嘤嗡嗡的声音,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在歌者身上。跪坐在华堂上方的百里奚也惊悚地直了直身子,用有点昏花的老眼瞧着下面似曾相识的歌者。廊下走出几个执戈的卫士,恶狠狠地用手去拖拉这个胆敢如此猖狂、冒犯相爷名讳的发疯的女人。琴声和歌声一下子中断了,华堂冷静了片刻,陷入一种仿佛大祸就要临头的严峻气氛中。百里奚却挥了挥手,平和地说:“让她唱下去!”

这才缓和了气氛。老嬷嬷重新拨动了琴弦,放声唱道:

百里奚啊!

五张羊皮。

回想分别时候,

煮了一只抱蛋母鸡,

门闩拿来做了烧的。

——今朝富贵能够把我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