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崇文殿的鎏金宫灯次第亮起,将年轻男子的身影拉长投映在蟠龙柱上。他指间的黑玉棋子泛着幽光,在纵横十九道的楸木棋盘上方悬而未决。窗外飘进的桂花香与殿内沉水香交织,却化不开他眉间凝结的寒意。
“主子。“青衫男子跪拜时,腰间悬着的青铜令牌轻叩地面,发出清越声响。那令牌上浮雕的瑞兽在灯下忽明忽暗,正是云国皇室暗卫“麒麟“的象征。
年轻男子未抬眼,只将棋子轻轻敲在檀木棋罐边缘。清脆的“嗒“声在空旷大殿回荡,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黑影掠过雕花窗棂时,麒麟瞥见棋盘西北角一颗孤零零的白子——它像误入狼群的羔羊,被七枚黑子围得水泄不通。
“这颗白子已无用处。“麒麟忍不住指向绝境中的白玉棋子。话音未落,黑子已如鹰隼俯冲,“啪“地落在天元之位。年轻男子两指拈起被吞吃的白子,白玉在宫灯下流转着羊脂般的光泽。
“为何?“麒麟愕然。这步棋看似斩草除根,实则对大局毫无影响。黑子落处反而让东南角的攻势露出破绽。
年轻男子忽然轻笑,将白子抛入青瓷棋罐。玉石相击的脆响中,他袖口暗绣的龙纹若隐若现:“好久不见,麒麟。“抬手虚扶时,腕间露出一道陈年箭疤,形如新月。
麒麟瞳孔微缩。三年前秋猎遇刺时,正是这道伤疤的主人替他挡下淬毒暗箭。他垂首掩饰动容,却见案上茶汤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就像他们正在筹谋的局。
“安王得镐京楚家助力,永王与南国结盟。“麒麟的汇报被突然打断。年轻男子仰头饮尽冷茶,喉结滚动间,茶盏边缘残留的胭脂印格外刺目——那是今晨太子妃献茶时留下的。
“太子不是有太傅了么?“年轻男子摩挲着胭脂印,指尖染上绯色。麒麟突然想起坊间传闻:太傅辰奕寒每月初七都会收到芷阳宫送出的紫檀食盒。
“宛妃离宫十二年...“麒麟喉头发紧。他查到那辆深夜出入皇城的青篷马车里,曾传出过婴孩啼哭。而辰奕寒书房暗格中的女子小像,与囚禁在芷阳宫的宛妃有七分相似。
年轻男子突然掀翻棋罐。黑白玉子如雨倾泻,在青砖地面蹦跳着滚向四面八方。一颗白子恰停在麒麟靴尖,映出他惨白的脸。
“陛下早知道。“年轻男子拾起滚落的龙纹玉佩,吹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玉佩翻转时,背面“厉“字朱砂印宛如血痕。
麒麟的冷汗浸透里衣。他终于明白那颗白子的意义——看似无用的弃子,实则是点燃火药桶的火星。而辰奕寒,就是陛下准备焚毁旧账的引信。
年轻男子忽然从博古架取下一个鎏金匣子。开启时机关咬合的“咔嗒“声令麒麟汗毛倒竖。匣中羊皮纸上“狴下“二字力透纸背,墨迹晕染处隐约可见玉玺压痕。
“这是......“
“二十年前燕华国灭时,辰家老宅地窖找到的密信。“年轻男子用匕首挑着羊皮纸在烛火上晃动,“你说,若在辰奕寒书房暗格发现这个......“
火苗突然窜高,将“狴“字吞噬半边。麒麟仿佛看见刑部大牢的狴犴铁门在眼前洞开。云律有载:私通敌国者,当受虿盆之刑。
“毒药。“白玉药瓶划过抛物线。麒麟接住时,瓶身寒意直透掌心。拔开塞子的瞬间,他仿佛闻到净月寺后山那种名唤“忘忧“的蓝萼花香气——传说此花汁液能让人在美梦中气绝身亡。
年轻男子忽然用匕首划破指尖。血珠滴入茶盏时,琥珀色的茶汤竟泛起幽蓝荧光:“要解此毒,需蓬莱司琼的'回天丹'。“血滴在茶汤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龙爪之形。
麒麟突然想起三日前东宫传来的密报:太子夜读时会莫名昏睡,醒来枕畔总有蓝萼花瓣。而司琼真人,恰是太子生母尊懿皇后的师兄。
“陛下要一箭三雕。“年轻男子蘸血在案上画出三角:辰奕寒、宛妃、太子,“等司琼救醒太子,辰奕寒通敌弑君的罪证就会...“他猛然拍向血图,掌心与案面撞击的闷响如同丧钟。
殿外突然传来更鼓声。三更天的梆子惊起栖鸦,扑棱棱的振翅声穿过重重宫墙。麒麟望向窗外,发现月光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原来是宫灯的红纱被风吹起,覆在了窗棂上。
“该送太傅上路了。“年轻男子抚摸着箭疤轻笑。麒麟这才发现那道疤痕边缘泛着诡异的青色——和白玉瓶中的毒药色泽一模一样。
五更鼓响时,麒麟握着药瓶站在太傅府飞檐上。晨雾中传来“吱呀“开门声,辰奕寒素白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他手中捧着个紫檀匣子,指尖在匣面并蒂莲纹上反复摩挲。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麒麟看见太傅解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火焰形胎记——与宛妃画像上的印记分毫不差。他突然明白主子为何选择今日动手:三日后是宛妃生辰,按例太傅要入宫献《贺寿图》。
药粉随风飘入书房时,辰奕寒正在焚毁信笺。火盆中的纸灰突然无风自旋,组成个模糊的“厉“字。他似有所感地抬头,恰见窗外掠过的青衫衣角——那是三年前秋猎时,他救下的那个年轻暗卫。
与此同时,年轻男子正在东宫偏殿与太子对弈。他落下一枚黑子,吃掉太子大片白棋。
“皇叔今日杀气好重。“太子笑着推枰认输。
男子将黑子尽数扫入袖中:“因为今天,注定要见血。“
檐下铁马突然齐鸣,惊散了这场血色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