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上电车时,津田的心情格外沉重。在拥挤的乘客中,身子无法动弹,紧抓着电车吊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去年发病时的剧烈痛楚浮现在脑海之中,历历在目。他看到了躺在白色病床上惨不忍睹的自己,听到了企图挣脱锁链、逃离羁绊,疯狗般狂吠的自己的号叫声。接着就是刀刃的寒光及其相互间的撞击声,最后是一种可怕力量的重压,宛如要将两侧肺叶里的空气全部挤出,而这些被挤压的空气再也无法进行收缩,由此引起了剧痛。所有的一切均成为记忆,在此刻向他袭来。
津田很不愉快,冷不防换了种神情向周边张望。周遭的乘客们个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又继续思索:
“自己为什么会吃那种苦头呢?”
那是去荒川河堤[1]赏樱花归来的路上,毫无先兆地突然发作的。当时的剧痛简直把他给吓晕了。疾病的原因完全无从想象,与其说不可思议,毋宁说只是感到恐惧。
“自己的肉身不知何时会遭遇离奇的变故,不,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发生变故,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多么可怕呀!”
他的思绪到这份儿上再也无法停止,背后有一种沉重的力量将他推向前方。突然间,他在内心呼喊起来:
“精神世界也同样,不知何时会发生变故,而且我已经看见了!”
他不由得双唇紧闭,将视线投向周边,那眼神恰似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车上的乘客全然不知他内心在想些什么,对于他的眼神也毫不留意。
他的头脑好似搭乘的电车,只在自己的轨道上向前飞奔。津田想起两三天前一位朋友提起的庞加莱[2]的话,他在向津田阐述“偶然”的意义时如是说:
“所以呀,我对你说,世人总说什么‘偶然偶然’的,所谓偶然的现象,照庞加莱的说法,其实是指原因过于复杂,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而言的。譬如拿破仑的诞生,需要某种特殊的卵子与精子结合,而这种结合的成功,又需要具备必要的条件。那是什么样的条件呢?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津田并没有把朋友的话仅仅当作新知识的片段听过了事,而是完全把自己放进去加以思考,于是觉得隐隐然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在左右自己:他要向右时被推向左侧,他要前进时又被拽向后方。而且,迄今为止,他从不觉得自己的行动受到外力牵制。自己想做的事、想说的话,肯定是凭自己的意志而为。
“为什么她要嫁到那儿去呢?当然是她本人想嫁才过去的。然而,她并没有非嫁到那儿去不可的理由呀。同理,自己又为何要和这女人结婚呢?那自然是因为我想娶她才与她结婚的,尽管我过去不曾有过娶她的念头。是偶然,还是庞加莱所说的‘复杂的极致’?真是不明所以啊。”
津田下了电车,边琢磨,边朝自己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