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非烟尽量保持冷静地在天泠的注视下拆下了紫金冠，腾出条尾巴从缝隙中递给身边人。
她其他的尾巴牢牢以竖直对外的形态遮住紫金冠，试图将其遮掩起来，“你要的东西马上就能还给你，不要拦我们。”
鹤子墨扫了眼神色未变的天泠，正准备接过，一根蛛丝横在了两人之间，似是阻止，也是表态。
他收回了手，等待对方的行动。
天泠目光审视了会从尾巴中透出的紫金冠一角，看向鹤道人，“这是我们妖族的事。”
鹤子墨看向紫金冠的方向，“哦？这里头的可是人族。”
天泠雾蒙蒙的水眸凝实如镜，折射出冷光，“是吗？那便叫他出来一叙，看看到底是人还是妖。”
幻非烟下意识抖了一下，身后的尾巴也跟着抖了一下，藏着的紫金冠从遮掩的尾巴丛里晃了出来，被天泠的视线捕捉。
看他的神色，是追着幻非烟来的，他知道这里面的是谁。
鹤子墨反问道：“你觉得他是人是妖？”
天泠顿了下，幻非烟不禁侧目，两只妖的神色都在这一瞬间变幻，又恢复如常。
鹤子墨不理会他们的异样，知道对方此行明明是本着徐知远来得，却到现在都没有对紫金冠动手，就已经是一种很明显的态度了。
他道：“他是人。”
天泠眸光闪烁了下，没有否认。
鹤子墨淡淡道：“拿好，走吧。”
幻非烟愣了下，看天泠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动作，惊疑不定得将紫金冠收好，拿在身前。
鹤子墨走出了迷梦蛛丝织就的蛛网。
如他所料，他并不会被蛛丝所扰——他的魂魄被凤火赤木加固在了这具鲜活的躯壳中，远低于它的外力无法撼动这越过了法则的奇迹。
看鹤道人丝毫不给面子的走了出来，天泠的脸唰得沉了下来。
他盯着幻非烟，“人魔两族大战在即，天尊已下令，今天是最后的期限。”
“你是想赌他能帮你，还是选择把人交给我？”
闻言，幻非烟瞳孔竖起，没有丝毫迟疑跟着鹤子墨往前，双手来回移动紫金冠，让承载其上的灵魂不被牵绊。
天泠低喃道：“真是的，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听话还是不听话。”
他飘落在实地上，半蹲下来伸出手贴着地。头上冷白的鹿角亮了下，一只又一只透明如水晶的蜘蛛爬上了他的手，藏在了衣袖里。随着迷梦蛛离开原位，那些丝线彻底消散开来，如雪水消融般化为了摸不着的能量。
鹿角闪烁，天泠回身飞驰，挡在了还在继续往前冲的幻非烟面前，“莫急，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既然做出了选择，我不会拦你。”
“那你现在拦我做什么！”
天泠没回答幻非烟的质问，侧头看向自若跟上来的鹤道人，眼眸和鹿角都微微亮着白光，以轻灵的音调下着最后通牒，“今天是最后的机会。”
且让他看看能让幽冥另眼相待的莫千流之徒，是倨傲自满之徒，还是真正精研灵魂之道的天才。
天泠说完，让开了路，任由他们离去。
幻非烟途中回头看了眼，暖阳之下，天泠整个人如同开辟了一方区域，被如纱的冷白光芒笼罩，似月光织就的茧子，背后隐有雪白的巨鹿浮现，一只竖瞳于鹿角中间绽开，直直地凝视他们。
这是……雪鹿族独有的天赋，天眼。天眼每次出现时能带来的能力都不一样，但因其涉及法则，一整个族群里只会出现一个。
幻狐天生对情绪的感知灵敏，她没有察觉到天泠这次行为背后的敌意，反而感知到了一片空茫。
幻非烟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巨鹿虚影微微低头，缄口不言。
鹤子墨回头，目光与巨鹿对上，倏忽间，那只竖瞳染上了通透的血色。
幻非烟也看到了血红的眼，“这是……？”
鹤子墨对天泠在做什么略有些猜测，见整个虚影隐隐有消散的状态，说道：“走吧。”
“好。”
……
云生四海城。
进城前，幻非烟收敛了自己的妖族特征，变幻身形。
她变成了一位普通的妇人，提着个草编的篮子，篮子上铺着一层布，布下盖着紫金冠，布上是一些障眼法般的花，一边比对着花在头上的颜色，一边给走在前面的鹤子墨传音。
幻非烟说她已经通知了徐家，徐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相关材料，就等他们抵达。
鹤子墨自知自己身上的材料和灵石都不够，于是，两人去了趟徐家。
徐家的态度很好，要什么给什么。
拿足所需，鹤子墨远远跟着幻非烟往城池中心区域赶。
最后，他们经过一系列的阵法检查，进了皇宫。
……
皇宫，御花园。
幻非烟屏退了御花园内的宫人妃子，六条尾巴幻化成六只紫狐狸四散奔跑，每一只在不同方位干着不同的事，或刨土、折枝、磨爪子，又或是绕着假山跑圈，伫立原地当着雕像，还窜到了树的枝干上。
在狐狸们诸多的操作后，鹤子墨隐隐察觉到轻微的阵法波动，定神再看，偏中央的一座高大的假山上镇着一棵巨木的幻影。
幻非烟捧着徐知远的魂魄上前，随着她一步步走近，巨木的幻影逐渐凝实，由大缩小，直至缩成了一个木制的杆子镶在假山上，被六只聚过来的狐狸团团往下压。最靠近连接处的狐狸张大嘴猛咬了下去，尖牙将木杆子咬断那刻，杆子掉了下去，狐狸们也跟着掉了下去，层层叠叠成一团，又化作尾巴回到了本体。
鹤子墨视线落在了一面墙上，随着木杆子掉下来的那刻，阵破了，他才察觉到这面墙过于厚实了——那里藏着一处空间。
倒是很精妙的设计，通过核心与魂魄之间的关系设置了只有本人才能‘看见’的‘锁’，又用了幻术遮掩阵法痕迹。
他看着幻非烟打开了这面墙，跟着走到门口，便窥见这里头的空间跟墙多出来的厚度一样，只能供一人穿行。
幻非烟小心翼翼地把紫金冠放在了徐知远身躯旁的地上便退了出来。
“尊者，与我一道的同伴皆在往这边赶，我们会为尊者护法到最后一刻。”
鹤子墨边走边问，“你的同伴，都愿意违抗妖族天尊之令？”
妖族以血脉修为为尊，天尊，是妖族各族唯一的王。
幻非烟愣了下，含糊道：“……我们是天妖门下的。”
鹤子墨没有多问。
幻非烟松了口气，看鹤尊者在取材料，便‘关’上门退了出去，去布置防守。
“妖族里也有族群之分，在不影响妖族整体利益的情况下，他们更听从于庇护他们的天妖。”
徐知远从紫金冠里飘出来了一个头，开口解释道。
鹤子墨嗯了一声，随口道：“比起忠于她口中的天妖，她似乎更在意你。”
徐知远沉默，最后只是说道：“……她是天妖带大的。”
他看着鹤子墨丝毫不带停顿的处理着材料，出于对未知的惧意，忍不住聊了起来，“前辈是大乘期修士？”
“想来也是，妖族天尊都下令了，他要是能拦你定然会拦。”
“……这里的空间狭小，是临时的藏身之所，虽然阵法布置的微妙，但人多眼杂，前辈可以把徐某的身躯挪至他处，她会找到合适的地方。”
鹤子墨瞥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你们都没有这个时间了。”
徐知远：“……”
他无言了片刻，趁着鹤道人空闲的时候说出心中的想法，“前辈或许不知道，归云来会将所有有关于魔族的消息上报，虽然特殊魔族未被查证是否存在之前不会大规模搜寻，但都会有人有意记录，一经查实，会有更多人追杀此魔，扼杀风险。”
鹤子墨将磨好的粉末倒入容器里，用灵力边捣边调和。
“不必。”
徐知远道：“这个魔族太特殊了，前辈去不了魔渊，总得有人去。”
“你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试试才知道。”
鹤子墨一一摆放好处理了的材料，“吾心中有数。”
“……在下明白了。”
“吾要开始布阵了，你该回去了。”
徐知远点头，逐渐抽离出暂居的头冠。当整个魂魄飘了出来时，扭曲成了一缕轻烟被原本的身躯吸了回去，而留在地上的紫金冠也在风中悄然化成粉末消散。
鹤子墨放开手布阵，灵力卷起地上切割好的材料迅速落在该在的位置，粉末汇成线链接它们。不过数息成阵，阵法已成，将盘坐于蒲团上的身躯包围其中。
这是第一个阵，聚灵。
下一刻，材料再度被切割，平移，容器里继续飘出线重新勾连。与此同时，第一个贵重的核心材料永昼石被打磨成球型被聚灵阵凝聚的灵力定格在徐知远头顶。
这是叠的第二个阵，定魂。
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尽是为了聚魂固魂做准备的辅助阵法，它们如繁星般围绕着永昼石，以灵力输入的速率波动着，相互隔离又相互干扰。
紧接着，是最关键的衔接阵。
流动的火焰滑进了容器里，将新倾倒进来的各种灵植炼化成液体与原先的粉末交融成粘稠状，均匀的铺在了昂贵的明霜石板上，给其镀了一层透明的膜。
做完这个，鹤子墨离阵法远了些，用灵力布下了一层结界才准备继续下一步。
他凝聚出剑意，唰唰在石板上雕刻出先前叠的阵的阵法纹路，片刻后，又将其切割成数块拼凑浮起，在每块石板上绘制之后的阵法纹路。
数阵并叠，纹路不断又交错重叠的地方，看似凌乱，却又被有序得捋顺流动在其中的灵力，由被切割处不断交融，汇成一体。
叠阵并不简单，神念被催动至极致，一遍遍推演每一刀落下后灵力该走的轨迹，直至最后一刀落下，石板自发的衔接在一起后，才有片刻歇息。
鹤子墨按了按眉心，缓了缓神。
他解除结界，将石板分开，每一块都徘徊在原先的阵法外悬浮，开始一次性准备接下来阵法的所有材料。
一个个有价无市的珍稀材料或作媒介，或成基石，亦或是用作调和剂和核心，依次在阵外勾出残缺的阵法纹路。
天已入夜，‘门’透进来的微光被黑暗吞噬，只存在于感知之中的灵力如星火和光充斥室内，越发难以辨别阵法的流动轨迹，像是一团的毛线，扯错了一根线，就会散成一团。
随着阵法越叠越多，鹤子墨的动作慢了下来。
作为基础基石的叠阵大多简单，流淌于纹路中的灵力易于观察拨动，后叠的阵皆是核心大阵的缩略，每一步，都牵扯了数十条，甚至数百条的灵力流淌路线。
不知不觉，天色亮了起来，时有交错的光影闪烁，直至烈日当空，外头的动静逐渐平息。
有声音嘀咕道：“还真有些本事，这可是是阵道里最难的叠阵，不过半天时间就叠得分不清层数了。”
“怎么说，还要让他继续布阵吗？”
“……这还能停下来不成？这要是普通的阵就罢了，叠阵不小心碰到了哪就要爆了。”
“他的身体应该没那么弱……吧？”
“你是不是傻，天尊要的是他的魂，这阵炸了魂铁定出事。”
“妖王大人能保的吧？要不直接拆了算了？”
‘咔哒’。
“……等等。”
随着明霜石板被同时推入阵中，于中央嵌合时。依次摆放准备好的阵法材料也跟着落定半空，层叠向上，由下往上俯瞰，它们皆互相交错。
一层又一层阵法成型，明霜石板上的阵纹闪烁，越来越耀眼，又在所有阵法材料如虚影般猝然跌落在地重叠为一线时，急转直下般敛了光芒。
庞大的灵力在阵纹中流淌，灌注于核心，再由核心不断转接，化作最适合徐知远如今状态的能量构成，蕴养魂魄，聚拢魂魄，稳固魂魄。
天泠的感知中，是一气呵成的阵法相叠。
他惊叹道：“真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