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修永看着手里的新税法,想了想说道:“大将军,您这样子去搞,属实是用力过猛了。”
“冯先生,你先坐下,不必如此着急。”聂宇微笑道。
冯修永哪里还坐的住,连雍正朝的摊丁入亩,都让士绅阶级反抗剧烈,更何况这超额累进税制,那些地方士绅要是知道,怕不是得当场翻天了不可。
聂宇看着冯修永不坐,也不勉强:“冯先生,你真觉得这新税制没法推行?”
冯修永点头:“这是当然。”
聂宇问道:“为什么不行?”
这问题有些没法接啊!
冯修永瞬间一滞,下面的其他秘书官,同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这些秘书官,对聂宇这大将军自然忠心,可忠心不代表没有二心,是人都会为自己考虑,就像先前他们建议聂宇设置文官监军,来钳制武将坐大,这就是在争取政治利益和尝试性染指军权。
不过是谋划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这也是常理,任何开创之主,对军权都抓的很紧,文官初期很难掌控军权,染指都是千难万难。
可这税制改革不一样,新的超额累进税制与曾经摊丁入亩差不多,对地主士绅的伤害太大了,几乎不亚于在割肉放血。
士绅又是王朝的根基,一旦逼走了士绅,那问题可就大了!
聂宇一看冯修永不说,索性也不装了:“冯先生,你觉得大汉军,我这个反清大将军能得现在三州之地,靠的都是什么?”
冯修永张了张嘴,想劝什么,但到了嘴边只是六个字:“分田、减税、释奴。”
实际上,在场的这几个秘书官,全都心知肚明,知道汉军是怎么快速壮大,治下百姓都服服帖帖,全靠这三条才获得了底层百姓的支持。
聂宇突然笑道:“呵呵,原来你们知道,汉军壮大靠的不是士绅啊!”
说罢,又是话锋一转:“既然靠的不是士绅,那你们为什么要反对?还是说冯先生你、你们的家里都有千顷良田,有无数奴婢姬妾?”
这话问的,他们要是有千顷良田的家产,用得着当初给人当幕僚师爷,自己花钱贿赂买官不香吗?
冯修永摇了摇头,这次他不讲话了。
聂宇没管他,继续问道:“你们家里没有千顷良田,甚至可能百亩都没多少,因为你们都是我大将军府的秘书官,自然不可能有那么多地产,也不可能会有那么多家奴姬妾,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还要替那帮手里有着千顷良田的士绅们求情?他们承诺要分给你们几千亩地了,还是要把女儿嫁给你们?”
话音落下,冯修永脸色微变,这已经属于诛心之言。
言外之意甚至可以理解为,他们这些秘书官,在与外面的士绅相互勾结,以及收受贿赂为其筹谋夺权。
冯修永反应很快,立即跪下:“臣不敢!”
其余秘书官动作慢了半拍,但也能听懂弦外之音,连忙跟着跪下。
“臣等不敢!”
“既然不敢,那为什么现在还要来劝?”
聂宇却是没打算放过这些人:“我搞出来的这套新税法,与其说是新税法,不如说是简化合并了之前所有杂捐滥税。让包括士绅、百姓在内,今后都只需要缴纳一种赋税,那就是有田的交田税,没田做买卖的就交工商税,赚的多少,评定税率,这样难道不好?”
冯修永一开始准备好的说辞,这时已经有些动摇:“这……”
大将军说的没错,他手里没有那么多田,而汉军靠的又是分田才得了百姓支持,现在搞简税法、累进税率,似乎真的有好无坏。
冯修永不敢说,但有年轻气盛的秘书官,忍不住开口说道:“大将军,您太操之过急了,我汉军如今不过三州之地,就如此仓促推行改革,万一要是……”
聂宇一挥手打断,笑问道:“呵呵,先不说万一,你叫什么?”
“臣刘骏,忝为秘书阁一记录文书。”刘骏以为自己要受罚,也是很硬气说道。
聂宇继续笑道:“好,有胆气,能如此敢言直谏,你今日不再是记录文书了,跟在冯先生后头,一起做事吧!”
啊?
刘骏有些惊诧,他只是有些听不下去,又见同僚能说话的几人,全都不敢劝谏,索性脑子一热开口说了自己看法,结果大将军不恼就罢了,还给他生官了。
跟着冯秘书后头做事,这意思很明显了,直接成了秘书阁二把手,将来汉军得天下,那更是前途无量了。
一时间,刘骏居然忘了刚刚要说什么,反而对聂宇生出了良驹遇伯乐,如此知人善任,能听进去臣子说话,简直就是有着高祖遗风啊!
安抚好了这刘骏,看着对方满脸崇敬感激,聂宇方才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无非现在就推新法,会得罪了士绅。可问题是,我就算不去推新法,士绅难道就不恨我,不痛恨我汉军了吗?”
“……”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接话。
聂宇伸手一点刚才的刘骏,和蔼问道:“刘先生,你来告诉他们,三州士绅都是怎么看我的?”
刘骏本来也不想说,但看到大将军点人,周围众同僚都在看自己,当下也破罐破摔,反正大将军不会怪罪:“三州士绅皆视大将军,视我汉军如虫豸蠹蛆!”
聂宇再问:“为何?”
刘骏回答:“因为分田,士绅们的田地都被大将军所分,他们自然怨恨大将军,怨恨汉军。”
“那我要是一开始就不分田,三州士绅是否会支持我呢?”聂宇又问。
这还用问吗?
肯定是……不支持了。
士绅不是傻子,形势未明朗前,他们都不会支持汉军,除非汉军已经展现出得天下的可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聂宇说道:“所以,不论我是否分田,士绅都不可能站在我这一边。与之相同,士绅都视汉军为虫豸蠹蛆,就算将来汉军真得了天下,我也真成了皇帝他们也不会认为我是什么好皇帝,只会暗戳戳的在背后骂我是个暴君。因为咱分了他们的田地,伤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会不满。”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既然横竖都会伤士绅利益,士绅无论如何都不满意,那干嘛还要再继续顾忌士绅。
尤其他们这些秘书官,基本没有几个士绅出身,不是幕僚师爷出身,就是底层士子,比如这个直言敢谏的刘骏,更是属于典型的寒门士子。
人家是真寒门,住在山脚下,要亲自下田种地,读书吃饭都得紧巴巴。
没办法,明朝民间相对开放,百姓读书都是绝对奢侈,更何况清朝封闭思想下,要想读书科举那可都是很贵,且非常费钱的。
聂宇见众人都被自己说沉默了,假装没看见,接着说道:“这新法你们觉得我操之过急,无非就是现在我汉军地盘太小,你们害怕逼走了士绅,我汉军的底盘就会垮掉。”
“可实际上,真正的中下层士绅地主,并不会受到新法太多影响,受到影响的只会是处于顶层的大士绅,他们即便被分走了大部分土地,依旧还是控制着相当巨大的财富。”
“其他的我也不多说,我这里有一份来自荆州的电报,你们可以先看看。”
冯修永上前接过电报,只略一扫看一眼,便觉头皮发麻。
电报递给几人,不是面露惊骇,就是一脸愤慨。
轮到刘骏,还没看完就破口大骂:“这帮狗东西,他们真是好大胆子,居然敢在这上税征收之际,趁机囤货居奇,恶意操控民间市场粮价,牟取私利,他们是真不怕死吗?”
嗯,聂宇在南边开疆拓土,领兵打仗,北边的荆州老家,趁着汉军征收上税的档口,荆州一些士绅联合起来,囤积市面上的粮食以及老百姓的余粮,搞起了哄抬粮价。
这囤粮哄抬米价,不是什么稀罕操作,反而是士绅地主们的常态,许多士绅就是靠这一手,与私人借贷配合起来,年年来噶百姓们的韭菜。
这次之所以闹得这么大,纯粹是汉军分了士绅的地,没了土地作为生产资料,士绅就想通过别的办法,来弥补损失。
很好,做的很好啊!
聂宇正愁找什么借口,对士绅动刀子,当场就送上来了一把。
而刘骏在内秘书官,几乎都是既惊骇又愤懑,惊骇是荆州士绅真敢这么干,愤懑在于他们感到了背叛。
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帮他们扛着新法推行,差点还得罪了大将军,结果你们倒好,背后疯狂给老子拆台挖墙脚是吧?
这下,秘书官们都不想管了,反正他们也没多少土地,新法几乎对他们没啥影响。
聂宇笑着说道:“荆州此次哄抬粮价的士绅,我不会杀他们,只会把他们变为官田佃户,而你们却还在想着新法会不会逼走士绅,现在士绅如何,你们觉得呢?”
“咱们虽是反清复汉,但那伪清鞑子的雍正皇帝,也着实称得上一位皇帝,而不是虏酋。因为人家是真的敢于改革,摊丁入亩下士子罢考、官员罢官,那就全部镇压,通通抄家,永不录用!”
“我现在地盘还小,推行新法都能有阻力,要是等将来地盘大了,乃至于真的推翻了满清,那这新法还能推的下去?”
“若妥协就能干大事,那我也不用反清了,只要承诺给士绅都有好处,让他们帮我把满清鞑子赶出北京就是了!”
冯修永低头不语,他已经想明白了,大将军这是故意把东西最后才拿出来,以此来激发众人的愤懑情绪,让他们不再反抗新法,不再为士绅说话。
釜底抽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