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无尘,凌辱杀害民女宗雪,实乃丧尽天良、罪大恶极,判处火罚之刑!处刑日期定于六月初八!”
……
天一亮,喧哗声遍布镇上每一处角落。
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同一个话题。
一个昨夜之前还受人敬仰的大善人,一夜之后却变作穷凶极恶的大恶人。
“没有想到,世间竟有这种卑鄙无耻之徒。”
“那恶和尚刚来到我们这儿,我看他眉清目秀,言谈举止间也颇有礼仪,还想着他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不想竟是这般表里不一的恶人”
“我就说与他无亲无故的,他为何一来我们这里,不是在东家帮忙就是在西家帮忙,还都不求回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是这恶和尚没被抓住,恐怕下一次出事的可能就是我们家了。”
“不是一定,是肯定,那等凶险狡诈之徒,隐忍伪装了两个月,可想所图甚大,绝不可能只害一两人。”
“没错,好在他被抓住了。”
“张捕头神勇,若非他及时发现关键线索,并追踪到那恶和尚身上,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类似的话,几乎穿插在每个人的聊天中。
他们一边庆幸自己不是受害者,一边声讨着被定性为凶手的无尘。
“说起来,还有一个外来者呢?”
“你说那个醉鬼啊,嘿,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
“那醉鬼可是与恶和尚一同来的,你们说他有没有可能,也是那等狡诈之徒,故意装作酒鬼骗我们?”
“怕什么,一个残废难道还能对我们做什么?”
因为无尘而被提及的越不通,此刻正趴在常去的酒楼杏楼。
他将脑袋大小的酒坛,对嘴灌入自己口中,任由半数酒水从嘴边流出,浸湿衣裳,待得酒坛再无酒水流出,然后随手将酒坛甩在旁边,拿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醉醺醺的大喊:“酒,某家要酒,给某家上酒……”
“客官稍等。”
平时热情的店小二,冷着脸把银子收走,转身去拿酒。
不论是脾性还是言行,越不通都不受人欢迎,先前看在无尘的份上,还有不少人笑脸以对。
但现在无尘名声已毁,对他自然没了好脸色。
甚至还因为无尘,变得更加厌烦他。
“酒酒酒,天天就知道喝酒。”
旁边一名五大三粗的酒客起身上前,抓起比自己大上一号的越不通的头发,强硬地转过他的头,令他面朝自己:“你的好友,那个整天摆着一张伪善笑脸的和尚,第一次犯事就被抓住了,等到下周的酒神节就要被当众处死,怎么样,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很开心?”
越不通浑浊的眼神并无变化,含糊道:“呵,烂好人,活该……”
“你说什么?”
壮汉没有听清他的话。
“酒,某家要酒,快给某家酒……”
越不通再次大声吵闹起来,恰好这时店小二把酒拿过来,他迅速扯开酒封,抓起酒坛对着嘴巴灌下。
壮汉一把打掉酒坛:“喝,我让你喝。”
酒坛落地,应声而碎,大半的酒水洒出,少部分酒水留在几个较大的碎片中。
越不通没有犹豫,直接扑在地上,舔食着碎片中的酒水。
“别人都说你是醉鬼酒鬼,我看你就是个疯子傻子。”
壮汉散开他的头发,眼中满是厌恶。
“应该跟恶和尚没关联,就是一个废物酒疯子,身体差不多废掉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街上。”
回到邻桌的座位,壮汉对同桌的几名好友说道。
他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前去挑衅,而是因为打赌输了,所以应好友的要求,想看看在无尘被抓的情况下,越不通会不会表现出与平时不同的言行。
“小伙子,你醒了?”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江仁睁开眼睛,从扎人的干草堆坐起,目光越过眼前的木质栅栏,看向隔壁的囚室,那里正坐着一个模样糟蹋的老人。
“施主早。”
无尘地朝对方微笑。
对方是这座大牢的常住人口,因为琐事杀了邻居一家,本要被运到州里砍头,但因十一年前那场变化,一直停留在这座大牢。
虽然摆脱了死刑,但也别再想从这里出去。
“看到你还有心思笑,我就放心了。”
老囚犯抓了抓头上的虱子,说道:“作为这座大牢的老前辈,我能教给你的经验不多,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在死前把心情放平静点,这样走得没那么痛苦。”
“多谢施主指点。”
无尘与老囚犯聊了几句,见其打起哈气睡下,才将注意力收回。
从栅栏对面的墙壁顶部,那拳头大小的窗口照进的光线看,现在应该在早上。
缓缓挪动的胃壁。
让无尘产生了久违的饥饿感。
但是这座大牢只有中午和晚上两顿饭,而且还是只能保证不饿死的分量,他现在也只能先饿着。
这些都是昨晚来到牢房后,旁边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囚犯所说。
除了大牢中的相关事宜。
无尘还从老囚犯口中,得知了一件关于酒神节的事。
杏花村自数十年前起,便有举办酒神节的习俗,其源头是因镇子里自酿的杏花酒在外界有了些名气,为了增加杏花酒的底蕴,以此让酒更畅销,才创建了这个节日。
那时的酒神节,其实很简单。
只是一群人玩玩乐乐,然后再搞些花车表演之类的游行。
真正让这个节日变成近些年这样,源自于十年前,这片区域与外界失去联系的第二年。
天降神迹。
漫天花朵从天而落,醉人酒香遍布全镇。
还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降下法旨,告知自己酒神的身份,并让镇子每年按时祭祀,作为回礼,他会让当天酿出的酒更加诱人,并且还会选拔几名虔诚的信徒飞升成仙。
那如梦如幻的场景,再加上那天酿造的酒确实比往日好了许多,于是许多人都深信不疑。
如此,才渐渐变成近些年的样子。
‘神迹,赐福,飞升?’
无尘在心中默念这几个词,感觉摸到了些头绪。
他不敢肯定这个墟界有没有神仙之流,但想来即便有,也不可能会大方到如此,每年都帮信徒飞升成仙。
无尘更愿意相信,背后有着他不知道的阴谋。
否则,他现在也不会待在牢狱之中。
‘如果说县丞俞鹤亭是那场主仆对话中的仆人,那么主人又是谁?’
无尘想到另一件事,于是仔细回想。
这两个月以来接收到的信息,在脑海中快速掠过,最后出现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马益,酒神庙庙祝。
无尘心中出现了此人的名字和身份。
这个被全镇人称为活神仙,酒神在人间的代行者,似乎与自己被陷害毫无关联的人。
对方作为主导酒神节的人。
无尘不相信对方与这件事毫无关联。
‘虽然知道了疑似凶手的人,但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本打算省下来的度厄,看来也要用在这里了。’
无尘伸出右手,行者令缓缓浮现在掌心上。
行者令并非凡物,可以被他这个绑定者收入体内,因此并没有在入狱搜身环节被收走。
只是,距离开启通道还差不少能量。
不然,就能用它脱离困境。
想到这里,无尘看了眼金手指面板。
也不一定,金手指明显在逼自己做大公无私的圣母,要真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开,安全是安全的,但后续能量条必然会受到影响。
而且,自己也不想就这么窝囊地走了。
无尘嘴角习惯性挂着的笑容消失,目光浮现一丝冷意。
“无尘法师,晚上睡得可好?”
远处的通道门开启,张捕头手中端着一盘白面馒头,面带笑容的朝这边走来。
“阿弥陀佛。”
无尘保持着盘腿坐地的姿势,双手合十:“托张施主的福,还算不错。”
前十六年他睡的可是石床,现在这带着些干草的牢房,对他的睡眠基本没有影响。
张捕头把装着白面馒头的盘子从栅栏缝隙递进去,示意道:“知道法师你没吃早食,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
“阿弥陀佛,多谢张施主。”
无尘拿过馒头,直接开吃。
见他神态之间毫无防备,张捕头眯了眯眼睛:“法师就这么吃了,不担心我在馒头里下毒?”
无尘微笑:“阿弥陀佛,张施主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张捕头脑袋贴近栅栏,放低声音:“昨晚帮我作证你出去的那五个人,可都是我找的,花了不少钱。”
无尘吃完手中馒头,再度念起佛号:“阿弥陀佛。”
张捕头居高临下:“陷害你的事,可是我一手操作的,难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无尘道:“阿弥陀佛,世间一切皆有天注定,小僧的牢狱之灾乃天所为。”
张捕头将手搭在腰间的配刀上,脸上露出危险的神色:“我要现在杀了你,也是天注定是吧?”
无尘点头:“阿弥陀佛。”
张捕头拨出半截刀,脸上涌现厌烦之色:“你除了阿弥陀佛,就没有其他话说了?”
“阿弥陀佛,小僧之所以念佛号,是在为施主祈福。”
无尘微笑说道,心中同时想到——祈福你生儿子没屁眼儿,祈福你不孕不育子孙满堂,祈福你……
他可没忘记,张捕头是陷害自己的一环。
虽然不知道对方来看他是为了什么,但敌人越想看到的,他就越不会让别人看到。
比如伤心、沮丧、抱怨、求饶、痛哭之类的情绪和话语。
“祈福?”
张捕头笑了,猛地把脸贴在栅栏上,低声说道:“你知道吗?昨晚她哭得很伤心,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嗓子也喊哑了……”
笑容从无尘脸上消失。
他平静地看着身前逐渐狰狞起来的面孔。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了,梨花带雨。”
“别说,她年纪虽然小,看起来也小,但容貌不错,配得上这个词。”
“那可怜的小表情,差点就让我生出怜惜,想要放了她。”
“但谁让她那么润呢,虽然我是第二个,可还是感觉滋味十足,啧啧。”
“啊,还有一件事。”
“她死前还喊出了几个名字,似乎是想让他们来救自己,让我想想都有谁的名字来着。”
“啊,想到了。”
“有她爹的,也有她娘的,还有一个就是——你……”
张捕头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大笑离开了大牢。
无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喂,小家伙,你没事吧?”
老囚犯忍不住喊话,早在刚才张捕头进来时,他便醒了。
虽然不知那张捕头对这小家伙说了什么,导致小家伙的状态看着有些不对,但面对这么一个被冤枉进来,对自己又温和有礼的小辈,他还是有些关心的。
“小僧无事,多谢施主关心。”
无尘回过神,将还有三个馒头的盘子,移至与老囚犯相邻的那面栅栏下,并说道:“施主若是不嫌弃,可用这馒头填填肚子。”
老囚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不像有事的样子,便放心地抓起一个馒头开吃。
无尘双手搭在膝上,闭上眼睛。
世界上最善的是人,最恶的也是人。
曾经他想做一个世界上最善的人,现在他想做一个世界上最恶的善人。
打开金手指面板,无尘看向上面归零的数字。
“爷,已经处理好了。”
平时高高在上的县丞俞鹤亭,此刻却满脸献媚地看着面前鹤发童颜的老人。
马益坐在椅子上,左手端着一碗茶,右手用茶盖轻抚着滚烫的茶水:“你做事还是不够认真,让那死者父母发现了端倪,昨夜若非我出手,你陷害那和尚的事就暴露了。”
俞鹤亭跪在地上:“爷,下次不会了。”
马益看着茶水中飘荡的茶叶,久久无声:“那个醉鬼呢?”
俞鹤亭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连忙说道:“今晚过后,他就不会再出现了,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会让他合情合理的消失。”
“毕竟是外来者,谨慎一点不为过。”
马益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在一旁:“要不不动手,动手就必须施以雷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