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姆的到来，就像营地里初升的太阳，在每一个流浪者的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焰。
那次演讲后，大伙儿便开始了戎马倥偬的忙碌，流浪者们已如绷紧的弓弦投入战前筹备。表面看来，组织成员仍在重复往日的生存轨迹——他们往返于废墟之间，收集物资、整饬武器、调配补给。但这些机械式的劳作已悄然蜕变，往昔的奔走只为生存，而今每个动作都在丈量着通向复仇的时刻。当闪姆承诺的那个时刻降临，这座钢铁囚笼将被他们的怒火熔穿，那些盘踞在奇迹山丘的权贵终将听见，来自深渊审判的钟声。
数月已过，连续几个阴霾天之后，在一个放晴的白天，闪姆再次混进城去，傍晚回到营地，她轻轻掀开帕里斯塔利帐篷的帘布，缓缓走入，神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每当单独面对这位沉稳的指挥官时，这个在众人眼中一贯干练的少女，总会显出几分局促不安。
“我……我已经准备好了……”她低声说。
帕里斯塔利看着她，温和地点了点头：“好的，小闪。”她总是这样亲昵地称呼她，“我现在就去召集大家。”
很快，营地中的流浪者陆续聚集在帐外。闪姆再次登上那块熟悉的石头，站在众人面前，神情坚定而专注。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准备开始她的战前动员。
“伙伴们，朋友们！我们要推翻这座城市的统治，就必须尽全力武装自己，最大化我们的力量！在奇迹山丘的最内圈，靠近安纳托利亚山的阿德梅，藏着一个叫作歌斐的生物实验室。实验室地下深处有一个庞大的基因储存库，数千个冷冻舱中保存着集团最大持股人——加音的克隆体，每具身体都携带着数百种宝贵的基因！这是我们第一个目标——潜入内圈，夺下这座实验室！我们将把里面所有的基因带出来——寿命、力量、特殊功能……那时，我们的队伍将壮大到所未有的实力，足以推翻阿德梅的统治，占领整个城市，解放墙内外所有被压迫、被奴役的人！”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激情四溢。
“我有一个问题……”戴眼镜的男子举手问道，“闪姆姐姐，我有个问题……你是黑客嘛，为什么不能单独去偷出一份基因，然后自己复制几千份，分给我们，岂不是更稳妥？”
“这个问题问得好。”闪姆说，“因为，我们的基因和通过墙的权限序列是不同的，它是动态的信息，这种信息之所以具有价值，就是因为它的本质是能量——它只能在活体上产生作用。就算能够完整地将整个序列拷贝到磁盘上，这些序列已经是‘死’的了，它们无法在受体上启动和使用。所以，这次行动，需要大家的共同参与！我们要用自己的身体，下载‘活’的基因，直接在自己的身体内启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达成快速武装自己的目的。”
“那……我们需要多少人？”另一个人问。
“当然是越多越好！”闪姆答道，“不过……那些不能参战的，比如营地里的孩子、老人，还有孕期的妈妈们，你们得留在城市的中圈，藏起来，等待我们胜利的消息……况且，就算我们失败了，我希望你们能安定下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通过墙？”有个声音从后方传来。
“这两天就可以开始了，我马上就把进入墙的权限一一分给大家！”闪姆说，“今天我去了中圈一趟，用假身份借到了一笔小额贷款，又去黑市上办了上千个新的假名字和身份卡。大家过会儿来我这里，激活入墙的权限，顺便领取身份信息。等等别急，听我说完。”闪姆笑了笑，“但有一点必须提醒大家，我们不能一次性全员通过外圈墙。因为系统一旦察觉到异常，肯定会触发警报。所以，大家将分成几十个小队，分散在墙的各处，每天都在不同的时间通过，每次通过的人数控制在二十人左右。我已经安排好了接应人，进墙后千万别随便走动，去指定地点，接应人会给大家安排临时的住处，等一切准备妥当，我们再开始最终的行动。”
战前动员结束，众人散去，只剩下帕里斯塔利和闪姆两个人。他们相视一笑。
“很有进步。”
“你说什么？”
“演讲，还有动员的能力。”
“哪里……都是偷偷跟你学的。”少女有些羞涩，“哦，对了……帕里斯塔利，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哦？什么事？”
少女的脸憋得通红：“啊……就是，我想说……帕里斯塔利......”
“说啊。”
“就是……你……你能不参与之后的行动吗？”
帕里斯塔利从靠着的吉普车前站直身子，飞快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帽子，他显得有些惊讶。
“为什么？”
“因为，营地里还有那些老弱妇孺……他们需要你，你是她们的领袖……而我要做的事，是非常危险的；这些日子，我看到了你看护阿斯特高兹的两个孤儿，还有你为那些没人照料的残疾、伤病者所做的事……我……我十分感动，但是，去攻打歌斐实验室是一件非常有风险的举动……我希望你能继续照顾你的同伴……我希望你能守在后方，为那些不能战斗的人……为他们能够安稳下来......”
“我会考虑。”帕里斯塔利微笑着说，“你就想这样，从我手中夺下指挥权啊？”
“哦，不不……”闪姆慌忙地说，“我只是，希望你……你能活下去……”
夕阳的余晖照在两个人的脸上，他们微笑着互相对视了片刻。
“加油！小闪，祝你好运！”
“你也是。帕里斯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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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后，营地中最后一批人悄然越过外墙，像夜色中消失的影子，无声无息。那些尚能握紧武器、心中仍燃着烈火的反叛者，从城市各处的低价旅馆、公寓与临时庇护所中逐一现身，汇聚于一座半坍的烂尾楼工地。
闪姆站在一盏摇曳的工地灯下，面容在光影之间忽明忽暗。她一一将早已藏好的武器和伪装衣物分发下去，仿佛在为即将落幕的命运，亲手递上盔甲与遗言。
“战士们。”她沙哑的声音在混凝土之间回荡，“就是今夜了——我们的夜。”
“胜利——”她举起拳头，眼中有光，“属于我们，属于此刻！”
暮色沉沉，如墨般浸染街头巷尾。反叛者身着礼服、工作装、实验服，有人像赴宴的宾客，有人像步入岗位的专家。他们化作城市肌理中最不显眼的碎片，四路分散，从阿德梅四个方向的特权车站登上上层人士专用列车，缓缓驶入最深的内圈。检票口亮起绿灯，票据验证一一通过。没有人多问一句，连空气都在装睡。
夜色彻底降临，像某种无声的祝福。反叛者悄无声息地从阿德梅各大公司总部周边潜入，脚步轻过尘土。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围拢至歌斐实验室所在的街区，隔着三条街的距离，隐藏在黑暗的门廊与废弃车辆之后，等待最后的信号。
此时，闪姆的小队终于抵达。几组侦察员用无线电简短交谈，迅速确认了实验室四个方向的入口动静。人群屏息，注视着最后一批科研人员陆续离开，车辆灯光在地面上投出一帧帧模糊的剪影，随即熄灭在夜色中。
凌晨时分，最后一辆车也终于驶离。闪姆缓缓抬手，在静默中做出一个简洁有力的手势。众人宛若潮水，沉着地起身，身影如夜色中游走的刀锋，向实验室逼近。
就在此刻，马路中央，一名黑衣男子缓步而出。他站在路灯照不到的缝隙里，双手插在口袋，目光幽深，像是早已察觉异常。他不紧不慢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反叛者们如同被拉紧的弓弦，在黑暗中半蹲。他们的手指搭在扳机之上，眼神如同寒夜中的枪口，冰冷而决绝。只要他再走近一步，就会有人开枪。空气仿佛凝固在一根细丝上，只等它颤动的那一瞬——
“嘿！嘿！各位老伙计——可别这么快就把你们的老上司给忘了啊。”那人笑着走来，语气轻佻却藏着某种熟悉的温度。直到他走近，众人才在昏暗中辨出那张面孔——是帕里斯塔利。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在后方吗？”闪姆鼓起腮帮，气呼呼地瞪着他。
帕里斯塔利却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后勤嘛，还是交给安娜普劳蒂丝比较合适。”
“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听话！”少女嗔怪着。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他顺手揪了揪她两边脸颊的软肉，“好了，说说你们的作战计划吧。”
少女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唉……既然你都来了……好吧，我就再说一遍吧。计划很简单，你们先藏在外围，我单独潜入实验室。一旦我进入中控台，就会关闭身份识别门禁和整栋楼的监控系统。这个地方我破解过一次——虽然那次搞砸了，但我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次不会再出错。我会为你们打开一层的大门，还有通往地下基因库的几条走廊通道。那时候你们再行动。”
“如果到时间还没你消息呢？”
“那就立即撤退。”
“要是我们进去之后碰上安保或警卫呢？”
“不要恋战。记住，目标只有一个，基因库。任何突发状况都不要纠缠，先拿到基因样本。只要拿到它们，我们就有了对抗的筹码。”
“明白！”
众人在实验室外围集结。少女快步上前，破解了边侧门的权限。
“好了，我先进去。”她低声说。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帕里斯塔利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你留下！他们需要你。”少女回头看他，眼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男人一字一句地说，“他们不需要我，但你需要。”
少女怔了一下，心头一震，最后轻轻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她撩起袖口，将腕上的权限模块靠近帕里斯塔利，指尖轻轻一碰，确认完毕，“现在你也能进了。”
他们肩并肩进入实验室。闪姆打开手电，领着帕里斯塔利绕过主道，走下通往地下的楼梯。几分钟后，他们抵达中控室。少女熟练地调出操作面板，嘴里嘀咕着：“这次不会出错……绝不会。”
不久，所有监控摄像头静止，识别门红光闪烁几下后熄灭。实验室正门开启，反叛者们按照预定节奏，陆续渗入大楼。闪姆和帕里斯塔利领头，穿梭在幽深曲折的通道之间，直到一扇熟悉的金属门映入眼帘。
“就是这里，”少女低声说，“那些克隆体，就在这间。”
话音未落，她几步上前推开了门。但眼前的景象令她瞬间警觉。没有照明，没有冷气的低频轰鸣，连墙角那熟悉的储存装置也消失无踪。漆黑如墨，寂静如墓。
“太黑了……不对，这里怎么会……”
她在屋内疾跑数步，却没碰到任何冷冻舱的金属壳体。准确地说，这里什么都没有。这是——一间空屋子。
“糟了……帕里斯塔利！快撤！”闪姆猛地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就在那一刻，天花板的灯骤然亮起。强烈的白光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踉跄地后退一步，听见前方传来鞋底叩击地板的声音——缓慢、笃定，如同审判者步入祭台。
一个声音响起，低沉而刺骨：“欢迎回来，祖苏德拉先生。我等你……很久了。”
少女睁眼。那张脸，熟悉得令她呼吸凝滞。
“C……”她颤声道。
“不，是加音。”那人微笑着纠正。白色礼服熨帖如昔，唇角的弧度却冰冷如蛇。
“我就知道，你终究会回来。”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还活着？！你明明……杀了我！”“而且我怎么回来的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从没杀过你。”加音缓缓摇头，“我们需要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少女厉声打断，猛地回头喊道：“帕里斯塔利，快开枪！他就是幕后主使——杀了他！”
帕里斯塔利立刻举枪——
“哦，哦，别冲动。”加音的手轻轻一扬，示意他们看向帕里斯塔利的胸口——一个红色光点正稳稳地指向他的心脏。
“姑娘……如果你想让这个男人，还有你那些朋友平安离开，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时间，说完我的话？”
少女咬紧牙关，眼神在光与影之间犹疑颤动。
加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父亲……真的篡改了你的记忆，是吗？真是神奇啊。”
“你在说什么？”少女听得一头雾水。
“告诉我，你以为我是在哪一年，杀了你？”
“几个月前。”
加音忽然大笑，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几个月？哈哈哈……让我告诉你，祖苏德拉——他已经死了四十年了。”
“胡说八道！”少女脸色骤变，“我记得很清楚！你杀了我和伊西斯莫斯，你溶解了我的身体，只是忘了摧毁我的记忆晶体！几天后，我的朋友们在墙外的水道捡到了我——这才让我复苏！”
“他……真的改写了你的记忆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好，就由我来讲一遍完整的故事。”加音缓步向前，像是进入讲述状态，“四十年前，我雇了一个名叫祖苏德拉的黑客，帮我侵入这座实验室系统，窃取权限。他办到了。我不仅没杀他，反而任命他为加音集团的首席工程师。”
“你在撒谎！你怎么证明？！”
“你的记忆晶体，就是最好的证据。它——就是祖苏德拉创造的技术。”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还不明白吗？在你‘记忆中’被我杀死的那个时代，根本还没有‘记忆晶体’这种技术。那个时代，我们还在用记忆录像芯片。”
少女怔住了。她低下头，指尖缓缓收紧，眼前浮现出曾经冷冻舱内播放的影像，那颗老旧的芯片——那个画面，似乎让她的信念开始崩塌了。
“当我成为加音以后，歌斐实验室仍然继续运行，因为，我打算继承上一代加音的遗志，开发真正的永生技术！当时的技术，并不能被称为真正的‘永生’——虽然人体可以被克隆，但是记忆不能……当时的记忆拷贝技术非常类似于直接复制的基因序列，它们是‘死’的，当加音的记忆被下载到我脑海里以后，我才知道，这些记忆也是‘死’的，它们只是记忆的录像，也就是说——我其实并不是加音，我只是看过加音记忆录像的C。当我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祖苏德拉——那个聪明的人，他又想出了绝佳的办法。哦，对了，由于你大部分的记忆继承自他，所以，我称呼祖苏德拉是你的父亲，就是他，这个天才，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来实现永生——记忆晶体。至于你，你就是他的第一个试验品。”
加音缓缓伸出手，像在抚摸某个遥远的过去：“在某一天，祖苏德拉把一个记忆晶体展示给我，我彻底被震撼了，它远看是一个球形的小水晶，拿在手上，却可以感受到它是一个由很多面组成的多边棱体。我当时，就拿着你的记忆晶体把玩。你父亲和我说，即使一个人的肉体死亡了，他的记忆晶体依旧可以被永远保存下去，不需要能量的输入，不需要冷藏。他告诉我，此刻我手上拿着的就是他自己的记忆备份，如果把这个晶体插入任何一个机器人或真人脑后的卡槽中，就可以让那个人继承他自己所有的记忆，从而成为他——祖苏德拉。我听后十分震惊，并表示这项技术会为公司带来无限的财富。而他却说，这项发明是以他个人的名字申请的专利，也并未使用我提供给他的科研资源。我震怒了，向他索要这项技术，他却说我的道德、人品都没有达到拥有这样颠覆性技术的资格。我那时候气昏了头，随口说了些气话，说我要杀了他，然后我就摔门离开了实验室。那天晚上，他连夜重新编辑了这个晶体的记忆——让这个晶体中的记忆——也就是你的记忆，认为是我在三天前，利用他的能力窃取加音的遗产后，背叛和杀害了他和他的朋友——那个药贩子。”
加音讲到这，闪姆忽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帕里斯塔利，持枪的动作正悄然变化，他低下头，眼神锁定目标，食指在扳机上微微用力。
“让你的朋友冷静点，我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加音头也不回，顿了顿，继续道，“好了，我们继续……后边的事你应该已经猜到了，祖苏德拉告诉我，他把那个记忆晶体寄给了某个他信得过的朋友，他说如果我对他行凶，他的朋友就会把晶体复活。而这晶体的主人——也就是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报仇。我认为，你父亲的反应有些过激了，我并不想招惹他……而且，我相信他迟早会想通的，他会把他的专利转给我的，毕竟，通过我公司的财力，可以快速把他的这项技术投产商用，去造福人类……那段时间我们关系确实很僵，但也没到撕破脸的地步。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不久后意外猝死在了实验台前，是心脏病突发。他死前，手稿存留在了实验室里，于是根据法律我就自然得到了这项技术。
“如你所见，这技术成就了今天的我，我在安纳托利亚山上，伯拉河的上游，卡拉巴巴水坝之上，建立了阿尔克实验室。依靠后续的实验，我获得了大量前所未有的基因，成为了首富，收购了奇迹山丘大大小小的集团和机构，成为这座城市真正的王！但是，我知道他的朋友一定会认为是我杀了祖苏德拉，也迟早会把你激活……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候你，等着向你解释一切……然后，我会用我的行为来向你证明……我，始终敬重你和你父亲的智慧。”
“我不信，你想怎么证明？”
“我会任命你为我的首席工程师，也就是你父亲的职位，我想邀请你继续和我一起为这个世界创造更多伟大的价值！”
沉默片刻，帕里斯塔利忽然低声开口：“你……真的相信他说的吗？”
少女回头，望向他。帕里斯塔利的脸庞紧绷，汗水顺着额角滴落。他的手还在举枪，青筋绷紧，指节发白。
“闪姆……他满嘴谎言。”他的声音中，有种悲恸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他杀了你父亲，也杀了我父亲……”
砰——！
枪声突如其来，打断了所有的沉默。加音应声倒地，白色礼服上绽开了猩红的花朵。
无人机感应到攻击，立刻转向，雷达锁定，伴随“嗡”的一声鸣响，一连串密集的子弹朝帕里斯塔利扑面而至。他一声未吭地挡在闪姆前方，被金属暴雨击中的身体倒在血泊里，空气中，血腥味迅速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