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来自赫尔维蒂的移民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他们穿着奇特的异国服饰,行走在沙地上。
他们已数日无进食,疲惫不堪。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身后北方的高山,他们的面前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他们的头顶是漫天的繁星。
数日前,当这些人在这个未知的世界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了这里并不是他们所生活的星球:这里的山高得离谱,荒原上跑跳着各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它们并不会攻击人类;这里的空气非常清新,并带有淡淡的甜味,但如果一开始就使劲吸了几大口的话,会产生胸闷、头昏的状态,要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这里夜空能见度高得吓人,几乎可以看到最微小的星星和星系,到处时不时地蹦出像是极光一样的彩色光芒。
随着队伍继续前行,沙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平原。草原上长满了青翠的草木,成群结队的鹿群和其他未知的生物在草原上悠闲漫步。
洛什卡罗夫家族在队首设法寻找食物和水源。他们发现了枣椰树上结满了成熟的果实,这些枣椰果实是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特产。经过试吃,他们发现这种果实有着甘甜的味道,果肉中含有大量的水分。虽然这种果实并不能完全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但至少暂时缓解了他们的饥渴。跟在后面的是索贝茨卡家族,而耶胡迪尔和他的母亲走在最后,他们用拴在腰间的绳子串起了年老体弱的成员,防止他们在沙地里走散。有些人的鞋子坏了,只能光着脚丫,感受沙地的温度。即便如此,他们仍然不时地感到脚底有些刺痛,原来是被沙地中潜藏的尖锐石头所伤。队伍中不少人的双脚都被划出了血印,但他们勇敢地忍着疼痛,不敢停下脚步。奥莱克西·斯特列利琴科和他的父母也存活下来了,他们跟随着队伍,艰难地前行着。
“你需要向我们解释这一切。”有人这样向带头的人提出要求。
于是,萨尔玛那萨尔·洛什卡罗夫停了下来,站在石块之上,叫大家靠拢过来。
“大家聚过来,我有话对你们说。”他向他的儿子安德烈和妻子拉勒,同时向在场的众人说道,“诸位安德烈的同窗与各个家族的伙伴们,我知道你们刚刚经历了非同的旅程,心中有着诸多的疑问。在此我先祝贺大家从一场末世的浩劫中生存,从一座有着擢发难数罪恶的监牢出逃;同时,我也要向你们道歉,因为各种原因我无法在之前向大家说明真实的情况,而让诸位在恐惧中度过了那么多天。”
“请告诉我们,这里是哪儿?而你又究竟是什么人?!”
“好的,好的。可这一切要从何开始讲起呢?哦,要从很久远的时代开始……”
人们悉数沉默,静静聆听。
萨尔玛那萨尔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一切的始末须追溯至遥远的年代……在古时候,你们现在所站立之地——天国,曾是一片祥瑞之地,各大天使把持着这里的城邦,使其成为神圣的净土。但是,在一千年前的某天,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一次巨大的劫难,那次事件的具体历史情况已不可考证,但人们依稀记得一群叫作“阿卡德人”的野蛮部族突然从山中涌现,他们能变成巨大的怪物,劫掠四方,肆意烧杀抢掠。尽管后来人们发起了大规模的猎捕行动,取得了胜利,但他们的秉性败坏了后来的世界,各地的生物开始变得豺狼成性。在那之后,东方山地的埃兰人、蛮族古提和亚摩利人先后袭击了南方——神居住的城市——宇宙的首都天城。这一时期,宇宙最高的神——雅威,终于完全地暴露了自己残暴的本性,他将自己创造的生命之间血腥的争斗当成供其观赏玩乐的游戏,他削弱了维持秩序的天使们的力量,叫他们不许干涉地上诸国的政治,任由那些蛮族进入天国的腹地进行荒淫的统治,从此开启了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唯有强者方能够生存的时代。尽管这些蛮族不断侵扰文明地区,上帝坐视不管,但连他老人家也承认一件事,那就是只有那些仍秉承上古纯净英灵道德的文明人,才可被视为真正的人类——这些人被称为‘圣人’(雅利安人),而那些天使被保留下来的一大原因,就是去执行上帝的律法,禁止人族与蛮族通婚,监管那些蛮族的血液不要玷污人类。
“然而,这律法终成一笑谈。北方蛮族胡里安人南下征服文明之地,恣意借用这一名号,自诩为人族正统。他们在北方建立大国——名为哈尼加尔巴特。与此同时,南方诸城之古老族裔之一,乃源于东方山地之蛮族,他们混入苏美尔地区,竟已遗忘本民之语言。随居住文明地区之日久,那些被同化的蛮族自称加喜特人,逐渐掌控巴比伦政权,与其残暴祖先划清界限。蛮族渐渐掌握了人类政权,当然就有权去界定何为‘蛮族’,何为‘人类’。那些与之为敌的,甚至本来是正统人类王国的国家都时不时地被定为‘非人’或‘蛮族’,遭到歧视或打压。当东方埃兰人被他们打败,天使与那些巴结他们的加喜特人就认定埃兰人为弱者,随意地把他们归为“蛮族”,剔出了人类的范畴。
“诸位,宇宙中九成的苦难都是由雅威所创造的,还有一成由他的手下——那些替他管事、替他执行律法的天使们所制造。他们大权在握,渐渐德行沦丧,制定昏庸无道的规则和混乱的评判标准。他们任用恶人作为下属,扶持小人,以得私利。虽然他们鲜有直接介入各国的征战,但他们鼓励那些国王横征暴敛、苛捐杂税,以供养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对他们有利的人,违反了律法,他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一旦违法,他们则毫不留情地予以重罚,将其抛入宇宙中最为黑暗的角落——那些监狱星球。各位,我们正是从那不见天日的监狱星球逃离而来。在那里,神祇罕至,众生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求生。那些地方的时间正逼近预言中必将降临的末日浩劫。因此,那些地方的痛苦比宇宙其他地方要沉重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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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终于讲到了我自己的故事,吾伯父阿达德·尼拉里的先王——乌巴里特从胡里安人的手中夺取了哈尼加尔巴特的大片领土,继承了这些自称‘人族(雅利安)正统’的称号,立国阿托尔,通过多年征战,统一北方十三城,成为北方的人族共主。我的伯父没有子嗣,而我父亲早年在一场战役中殒命,所以我就是未来阿托尔王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当时,卡拉赫的城主沙图瓦拉大公与我,分别爱上了从埃兰来阿舒尔城旅行的东方二姐妹——扎莱和拉勒。上帝的律法规定,我们不得与她们的种族通婚。但爱意如洪水,不可遏止。我们瞒过了所有人的目光,还是私下里完婚,娶了她们二姐妹。我和拉勒相知相恋,她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而沙图瓦拉则与她的姐姐扎莱生下了一个女孩……”
这时,萨尔玛那萨尔停滞片刻,看了看站在那里正在聆听他讲述的,苏珊娜的那双美丽的眼睛,然后带着叹息声说道:“过了热恋期的沙图瓦拉回过神来,他知道天使早晚查到他的头上,为了保住自己的爵位,他就狠心把他的妻子捅死了。而他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女儿,被打入监狱之星——也就是诸位的家乡,我们逃离的地方。”
“这个可怜的女孩,就是现在和我们一起同行的苏珊娜。”
众人发出惊叹,纷纷看向苏珊娜,而苏珊娜则向大家鞠躬行礼。
“幸运的是,她在我们的世界被两位好心人照顾,后来他们发现了她的身世,就找到了我们夫妻两个。至于我和我妻子拉勒,我们当时没有孩子,但我也直接被剥夺了阿托尔王位合法继承人的资格。天使判我们死刑,我们被直接被处死,被贬入了同一个世界投胎。与其他服刑者不同的是,我们不知什么原因,断断续续地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我们在新的世界找到彼此,重新结合,然后就有了安德烈。但苏珊娜却因来的时候太小,而什么也记不得了。上帝剥夺了我的一切,所以我的一生都在为复仇而不断努力……我投身科学的原因,就是为了寻找回到天国的方法。当我在学校接触了关于虫洞和打开时空之门的可能性的理论后,我转而主攻粒子物理学,并跟随自己的直觉,拼尽全力进入了最前沿的实验阵地——北方核子研究中心去工作,最后我成为主持对撞加速器项目的主管。
“那天,一次技术人员的误操作,让粒子对撞机内部骤然诞生了一个令人心惊胆寒的黑色实体。起初,我也以为这不过是实验中某种失控导致的失败——一次意外的事故。然而,接下来的几个夜晚里,我在梦中听见了我伯父,阿达德·尼拉里王的声音。他告诉我,那“洞”,并非偶然,而是他亲手留下的引路标志,为了让我归返故土。
“我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实的。我全身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那一刻我兴奋得几乎不能呼吸。但随即,但是我当时想到了另一件事——从我们所在的那个世界已经发明出了足以灭世的武器——歌革的终极炸弹来看,预言中的末日将不久矣。我开始思索:若我和家人自愿成为这项实验的“牺牲者”,进入那个黑洞,我们或许早已安然无恙地脱离毁灭。但如果我能借此机会,救下更多的人,不只是我、拉勒和安德烈,还有其他被世界遗忘、践踏、注定沦陷于烈火与烟尘中的人——那岂不更好?所以我利用了我的上司——那些急功近利的北方联盟将军的心理,他们希望快速获得控制‘力量’的方法,也必须快速研究出这个微型黑洞的本质。
“我们送进那黑洞中的监测器都不再传出信号;往里抛入的大量无生命的物体、植物、动物以及微生物都有去无回;最终,他们将目光投向了人类——他们想要一些‘不值钱的实验小白鼠’,我便向他们建议,从我的故乡基伊选人。那里,硝烟弥漫,战火不断;在那样的地方,失踪是一种常态,不会有记者,也不会有问责。我身边布满了监听和监控,任何一句泄露计划的低语,都会为我和我的家人招来灭顶之灾。连我最亲的妻子与儿子,我都无法告知他们自己的真实计划。请允许我再次为此向你们道歉。因为一旦消息泄露,全世界有钱有势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挤进那道洞口,为了所谓的‘逃出生天’。并且到那个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低层官员——比如我,很可能就会提前因此丧命。
“所以,我什么都没说,我让我妻子和儿子把你们带来,关在山上;那些军官顺势编造了瘟疫的谎言。每当有实验的时候,我会分批次地调用你们其中的部分家庭,把他们先抓来,强行送进黑洞。那些家庭也提前来到了这里,他们应该已经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了。我本打算等你们所有人都成功来到这个地方以后,我和我的家人最后再找机会进入。但谁能想到,末日到来的日子比我预料的还要快得多。很快,在那被上帝抛弃的世界,那些贪婪的权贵阶层就用那最终一定会使用的末日武器,毁灭了一切。也就在最后一刻,我赶到了营地,带着你们成功地冲进了这个时空之门,来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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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玛那萨尔讲完了他的故事,众人久久沉默,仿佛空气也凝固在回忆与惊愕之中。沉寂许久,终于是安德烈的声音划破了静谧。
“我们现在身处何地?接下来,又该往哪儿去?”
萨尔玛那萨尔望着南方,沉稳地答道:“此地当是阿托尔国境内。我们向南行,回到我的祖国。待我觐见人王,定会请他以盛礼款待诸位,以酬答你们在旅途中忍受的艰辛。”
他语气中满是诚恳与歉意。曾经那些为保护众人而不得不隐瞒的秘密,也终于在此刻获得了理解与原谅。安德烈与众人点头应允,他们放下戒心,踏上了向南的迁徙之路。
数日后,一条蜿蜒的大河映入眼帘,他们沿着河谷前行。太阳高挂于天空,一队骑兵骑着高头大马缓缓逼近。他们身披甲胄,腰佩利刃,剑柄上雕刻着穿着羽毛长袍的弓箭手——那是阿托尔的国徽,也是古老人族的族徽。萨尔玛那萨尔一眼认出他们是阿托尔的巡逻骑兵。
“你们是何方来客?”骑兵用一种众人从未学过的语言问道。
萨尔玛那萨尔昂首答道:“我们来自那座已成废墟的‘监狱之星’,亦是由吾王阿达德·尼拉里一世开启的时空之门而来。”
骑兵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随我们来。”
令人惊异的是,这些移民竟能听懂这陌生的语言,甚至张口便能流利应答。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让他们与这片土地天然相通。
不多时,众人随骑兵抵达一座雄城。然而,刚临近城墙,一股刺骨的寒意便从城门蔓延而来——几名刽子手正提刀而立,而那高墙之上,插满了一根根长木棍,木棍顶端赫然是一个个血迹斑斑的人头。那并非敌军,也非罪犯,而是那些比他们早一步穿越时空、抵达此地的赫尔维蒂移民——他们的亲人、朋友、同胞。
一时间,人群中惊叫连连,有人跪倒在地,有人面色惨白,哭声如潮水般汹涌而起,哀恸震天。
萨尔玛那萨尔瞪大了双眼,疾步上前,厉声喝问道:“你们可知自己犯下的是何等滔天之罪?这是国王的旨意吗?你们竟敢如此无耻行凶,这样残忍屠杀我带到这地上的家庭,这难道不是在亵渎我族的尊严与信义吗?!”
他怒意冲天,但那些刽子手并未作答和理睬。
片刻后,城墙之上传来一声回应,声音如石落寒潭,砸进众人的心头。
“所有命令皆出自国王陛下。凡在旷野中遇到来自监牢世界的越狱者,除国王的侄儿与其直系血亲之外,一律诛杀——无一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