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大洪水

奇迹山丘,这座罪恶之城,已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愈加荒凉与沉沦。数个世纪前,该隐的后裔在此建立了这片荒野上的聚落,他们的血脉继承了祖先的恶习,处心积虑地满足欲望,任意践踏一切道德与伦理的界限。虚荣、攀比与妒忌如同空气般弥漫在每个角落,推动着绝大多数市民的行为。人与人之间充满着无休无止的竞争,彼此间制造着难以言喻的心灵痛楚,而这些痛楚最终转化为财富,集中在那少数胜利者的手中。那些在竞争中失败的人,往往被无情地逐出城市,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随着时间流逝,这座城市的财富愈加雄厚,权力愈加集中,最终演变成如今这座繁华而强大的都市。它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条街道,都充斥着欲望与血腥,而这座城市的外表和内里,如同漆黑的深渊,隐藏着人类心中最阴暗的部分。

最初,最高权力掌握在由各大家族代表组成的行政理事会手中,他们主导了城市的经济规则,而这座理事会的总部就坐落在城市的心脏地带——阿德梅区。当少年恩基第一次踏足奇迹山丘时,他在内圈的富人区,曾见过一座不起眼的建筑。这座建筑与周围那些华丽的豪宅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外残破与陈旧。墙壁上爬满了绿意盎然的爬山虎,几乎完全遮掩了建筑原本的色彩。虽然经过了一些修缮,但依然显得历经岁月沧桑,带着一种久远时代的遗风。

这座建筑没有高耸入云的塔楼,也没有宏伟的圆顶,反倒是一片破败的景象。窗户上积满了厚重的尘土,透过窗玻璃望去,室内的空旷显得越发萧瑟。门前的台阶已被岁月的侵蚀磨得斑驳,古老且满布风霜。

“这就是行政理事会的所在地?”恩基自语道,“它怎会是这座城市最高行政机构的大楼呢?”他心中清楚,这个理事会早已名存实亡。随着城市中的大集团吞并重组,数个财阀逐渐崛起,其中也包括由该隐的嫡系后代建立的加音集团。财阀们互相争斗、相互对立,为了资源争夺不择手段,最终将整个城市拖入战争的深渊。南方的苏美尔最终取得了形式上的胜利,但整个世界却化作了焦土与废墟,地表不再适宜生存,连同所有生命一起,在这场浩劫中灭绝。

“我必须阻止这场战争。”恩基心中暗自发誓,一个简单的念头闪过脑海——直接摧毁这座城市,避免它波及南方。然而,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行,不到最后的不得已,我不能主动摧毁一座城市。也许,我不能因‘罪恶之城’中的丑恶去惩罚这些生命。毕竟,人性是自然的一部分,导致末日的,不是人性本身,而是其背后的自然之力。难道大自然的力量只会引向毁灭和死亡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注意到光产生的地方,肌肉在崩裂,血液在溢出,只不过那些伤口出现得细微而又快速,所以不仔细看很难察觉到。

他意识到,当他用光做功——用光的力量飞起来、用光的力量创造奇迹、用光之能去修复世间万物破损之处——每当我使用光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被光的力量撕裂和毁坏。

“莫非,所有苦难的根源来自……。”他心想,“这些伤口也同时在愈合,是的,在我几乎接近死亡的同时,光所带来的聚合之力,又将这些分裂的伤口快速地愈合、治疗;这个过程发生在每一个瞬间,会产生极度的痛苦;只不过,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已能够忍耐这样的痛苦。所以,如果我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时时刻刻都在体验到的无限煎熬与疼痛……人们以为我拥有无限的力量,那是因为我付出了无限的代价。”

恩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在他的印象里,“光”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而现在却不同了,“我所见的一切,都是光的结果。因为有了光,所以才有了时间,光就是时间,因为有了时间,才有了变化,变化是苦难的源头……因此,这座奇迹山丘的运行规则,是光的性质所产生的最自然的结果。因为有了毁灭与死亡,人们才会有不断膨胀的欲望,因为有了更多的欲望,人们才会争斗与厮杀……才会作恶。因此,我并不会为自然的事而惩罚任何人,然而正是我的仁慈,在这几万年来,我没有对奇迹山丘进行过多的干预,直到我看到了那一天——末日,因为这座城市而起,整个世界都会为它陪葬……而我必须阻止这场战争的爆发。”

少年恩基行走在奇迹山丘之中,他心中有了一个计划:在这座城市之内培养一个新的势力,使之拥有远超其他人的力量,进而控制住所有其他的财阀,结束争端,创造和平的条件。他隐秘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未来,寻找着城中的义人。恩基心想:“可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得上是‘义人’呢,啊,就是那些不会贪恋力量的人。”

不久,一个普通的技术员脱颖而出——祖苏德拉,他是一个十分特别的人,城中唯一的义人。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他悄然为弱小的生命谋福祉,甚至用自己微薄的收入资助孤儿和弱者。他是个十分特别的人,会偷偷帮助城里有基因缺陷的人躲过筛查。经过恩基进一步的观察,他比自己先前所给予权柄的每一代南方的王都拥有更加高尚的品质。

于是,恩基决定约他见面,他们在河边碰头,恩基给他看了他所看到的关于那场大战之后的末日景象,还告诉祖苏德拉,如果不做出什么改变,那么这件事将不可避免地发生。恩基打算给予他巨大的权柄和力量,无论他用这些力量去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够帮助自己,他们可以一同逆转末日的到来。

祖苏德拉说:“我一点也不意外,这末日必将到来,因为人的本性如此,世界的本性如此……”

恩基没有想到祖苏德拉会这样的悲观,起初祖苏德拉拒绝接受恩基赐予他权柄的计划,恩基就一再地劝说,希望他成为自己的使者,和自己一起拯救这个世界。

但祖苏德拉却又说:“你不是能看到未来吗,那么就请先去看看,把权柄交给我之后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如果有好的结局,那么我就接受这份差事。”

恩基知道,祖苏德拉确实是会这样拒绝自己的人,换作是别人,肯定会立即向自己索要力量。于是恩基就查看了未来,看到了那些结果,如祖苏德拉所预言的一样,即使他们并肩抵抗命运的魔爪,无论他们怎样努力,想出多少奇妙的方法,终究是徒劳的,因为导致末日和毁灭的最初起因,总会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出现,最终引发南方与北方的战争,世界变成焦土。因此,仅靠他们两个人的力量,难以在第一时间发现和弥补,进而无法阻止末日的到来。

于是,恩基陷入巨大的消沉之中,他放弃了,也妥协了,不再寄希望于这些与自己志同道合之人的帮助。直到有一天,祖苏德拉主动联系到他,说自己想到了一个方法,也许能弥补和挽救些什么。

他们又在河边碰头,“我想到了一个方法。”祖苏德拉说,“我们可以保存每一个人的记忆,每一个生命的记忆,建立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即使这世界灭亡了,只要记忆不灭就不算是真正的末日。”

恩基苦笑地摇摇头:“你说的这个东西,早就存在了,我就是借助它回溯历史,展望未来。这种‘数据库’其实早就有了。自我突然降落在波斯湾入海口的那片沙滩以来,所有生命的记忆,不知道什么原因,从一开始就被保存在某处了。”

“在哪?”

“某个只有我能查看的地方。”

“它是什么,为何存在?”

“本来就存在在那儿……它并不是由谁创造的,从一开始它就在那儿了。你甚至可以说——它就是这个世界本身也没有什么错。”恩基回答。

所以,这次会面不欢而散,恩基并未理睬祖苏德拉的提议,而是继续尝试和选择其他的方法和途径去谋求解决之道,直到他穷尽了所有办法,他意识到只剩那唯一的一条路——毁灭这座城市,毁灭这个世界……然后让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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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基的视野穿梭在鳞栉兀立的高楼巨厦之间,那些飞行的载具呼啸掠过。城市的灯光熠熠生辉,如同璀璨明珠,绚丽非凡。巍峨的摩天大楼仿佛在向天空挑战,华丽的道路与钢铁的丛林交织,共同组成了一幅壮美的画卷。

男孩的眼睛泛起泪光,他看着这座城市,心头涌起无尽的悲怆。他找到了祖苏德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你要知道,毁灭一座城市,或者毁灭一个世界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这只是代表我放弃了……这就好比整理一个房间,因为过于凌乱而把所有东西扔掉一样,只是一种逃避和末路的选择……”

当恩基决定要毁灭这个世界的时候,他重新回想祖苏德拉的提议,但是,他打算用另外的方法处理生命记忆库里的记忆,不是叫祖苏德拉或者某人阅读,因为虽然这些记忆就在那里,但它们是“停滞”的——阅读其中记忆的人可以真正继承那些记忆。但它们只是历史的重现……与幻影无二,因为,那些人的记忆无法被利用在现实之中。

“除非?”

“除非把它们投放到别的世界去。”恩基回答说,“我们要建造一艘飞船。”

恩基和祖苏德拉向安纳托利亚山上的湖边望去,那里正在鸠工庀材,往来的施工人员快速地流动,不一会儿,那艘方舟已经接近完工了。

当恩基把计划告诉祖苏德拉,他几乎立刻同意接受这个工作。于是,工程师便开始帮助建造方舟,而恩基则把那信中所写的咒语和仪式传授于他——那并不是赐给他保存他人记忆的权柄,他只是把链接到记忆库的方法,以及从中复制出记忆的权限开给了他。

在这艘飞船完工以后,恩基照着自己记忆开始时的样子——也就是整个世界只有阿普苏那一座村落的时候——复制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那里的一草一木,天地气象,都与最初的时光如出一辙。

他和祖苏德拉驾驶飞船,把他们搜集来的生命记忆播撒到那个世界的海洋里,然后对待每一个世界,都像恩基对待苏美尔那样悉心照料和看管着,为它们提供新的光与热,把那些记忆承载的苦难和过往转化为在新世界里生存的经验。物种不断地演化,文明蓬勃的发展……然而,无数个纪元过去,毁灭最终还是到来了。

于是,他们又尝试了一次,重新开启了一个新世界,然后又是毁灭,接着再是另一个新的世界……

当他们意识到,一次又一次,他们只是在重复最早在奇迹山丘时受到的挫折,他们的心都凉透了。恩基和祖苏德拉回到奇迹山丘所在的本初世界,回到了在飞船只建造了一半时候的某个下午,他们就靠在那块岩石上促膝长谈。

“不然,我们还是选择那条路吧……”

“只要你决定好了,恩基,我会去做的。”

“那就让我们毁灭一切,然后带着新的希望,开启另一个世界。”恩基说。

那天晚上,祖苏德拉回到了他的实验室,装作不经意间把方舟和记忆保存技术的事透露给了他的老板加音,接着他制造了自己改动过后的记忆备份——闪姆的水晶球,然后委托朋友伊西斯莫斯在末日到来前启动她。当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祖苏德拉自戕殉身,他伪装成自然死亡,让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恩基和祖苏德拉的想法是,用更多无数的世界去做实验,直到创造出更为高尚和智慧的种族,再把他们复制到新的世界去,也许这样就能避免末日的灾难。但那也意味着,恩基和祖苏德拉将在那些试验场里目睹更多的死亡和毁灭——这是他们自己做不来的事。

但他们知道,如果技术落在城里的科技巨头加音的手上,他会自然而然地被无限的欲望驱使,创造出更多的世界,让更多的生命在那些世界里演化。而他只需做一个最简单的动作:复制和粘贴,然后把那些基因拷贝到他自己的身上,那样他的力量和财富就会达到无限的水平。

那些基因保存在水晶球里并不会产生热量,因为那只是一个坐标,一个链接和地址,但倘若把它对应的数据复制到世界中并使用,那样的话,世界就会因为承载不了这样巨大的能量,而毁灭。

“是的,当我选择了一条终究导致这场洪水的道路,与我亲自降下这场洪水又有什么区别呢?”恩基用衣袖擦去泪水,飞到上空,目睹这滔天巨浪吞没世界的场景。

他看到波涛汹涌的洪水逐渐侵袭着平原,那些曾经繁华的城市如同脆弱的沙堡,在汹涌的巨浪面前无可奈何地崩溃。一座座精巧的建筑被摧毁,文明的痕迹被狂风暴雨抹去,曾经辉煌的文明在顷刻间湮灭于水波之中。

大水不仅淹没了奇迹山丘,也向南淹没了整个苏美尔文明。

如预想的一样,闪姆在恩基设计好的时机完成了她的使命,赶在世界毁灭之前,带着所有的记忆水晶,逃离了这个星球,在恩基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一个新世界里降落。

当然,那并不是真正新的世界,在天空中,倏尔间,那刚刚飞往深空的飞船重新出现,从天空上落下,坠在海面上,这其实就是原来的世界,只不过洪水退去,恩基又为它重新栽好植被,恢复土壤,复垦还耕;大水退去,陆地的轮廓和原来一模一样。在这个世界,生命虽然灭亡了,但是山峦依旧,古老的记忆也被遗迹与镌刻着过往的石头留了下来,恩基不愿完全地放弃那段历史,从埃利都的初代王阿鲁利姆到奇迹山丘文明的印记被保留了下来,而新的生命则在海洋中孕育,繁衍生息。

方舟搁浅在尼西尔山上,闪姆从里面出来向北走去,她的足迹越过高加索山,来到黑海的北面,漫步在新世界的海边,就在闪姆最后停留的地方,看着那无数的水晶球从水中升起,飞向天际,成为星空与银河。从那天起,月亮与乌图(太阳)也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大海已经把这些链接都记下来了,水晶球就离开了它,飞往天空。从那天起,记忆库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阿卡西。

至于阿卡西为何成为星空,可以供天下人阅读,那关乎这世上最古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