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最后的谜题

伊奥斯·卡夫索的灵体从巨大的光源里飞出来——他刚刚阅读完那最后一个故事,此刻在虚空之中。正如伊奥斯的意识刚刚进入太阳的时候一样,漆黑一片。

然而,突然,一道刺眼的强光猛地穿透了他的眼球,但奇怪的是,这并没有带来丝毫的痛感。伊奥斯感到一阵恍若隔世的虚弱感席卷全身。当他终于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柯沙河南岸的一个简朴的屋子里,微弱的阳光从窗外透进,照亮了他周围的一切。

“您终于醒了!主人!”亚勒腓的声音充满了欣喜与紧张,他几乎是在匍匐在地,激动得手脚都有些颤抖。他急忙从布袋里取出湿布,迅速拧干,轻柔地为伊奥斯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伊奥斯微微皱眉,意识尚未完全恢复过来,他的声音低沉而虚弱:“发生了什么?”

亚勒腓紧张得几乎不能言语,迫不及待地诉说着:“那天,我们去查看那些残破的泥板,太阳正好快要下山,我们正急着返回时,天上突然刮起了狂风。然后,太阳的表面突然出现了一个裂缝,裂缝越变越大,最后,整个天空变得阴暗,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辉。您那时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您就倒下了!”

伊奥斯的心跳微微加速,他的眉头深深皱起,声音有些沙哑:“到现在多久了?”

“三天!整整三天,主人!”亚勒腓几乎是带着泪水的声音,愣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吓坏了,真怕您再也醒不过来。这三天,我几乎没有离开过您的床边,还请来了最好的医生。可是他看不出您到底得了什么病,只是说您体温极高。我只能用冰凉的河水沾湿布料,一遍遍地为您擦额头,生怕您再也没醒来……”

伊奥斯突然间猛地坐起,仿佛被什么突然的力量推醒一般,他的眼神深邃,带着无尽的感激与决然。“请不要再叫我‘主人’了,亚勒腓。”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真诚,“如果有一天,我真能寻得那所谓的‘真理’,那么那一刻,我一定会认您做我的义父!”

亚勒腓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有些愣住,然而他急忙弯下身,劝道:“快躺下,主人!您的病情还没有完全恢复!”

伊奥斯微微点头,重新躺回床上,尽管身体还未痊愈,但他那双眼睛的光芒却愈加坚定。他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后,又开口问道:“好,但现在请先告诉我一件事,一件远比我身体更重要的事——关于‘伊什塔尔之墓’的事,您上一代的‘守树人’有没有提过更多的细节?”

亚勒腓的脸色瞬间变得沉重,他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对不起,主人……我只知道这些,别的他从未提起过。”

伊奥斯闭上了眼睛,眼睫轻颤。他并未显得过于失望,而是深深地归于沉静,他躺在那里,身体虽疲惫,但思绪却愈加清晰,那份对真理的渴望依旧深深地燃烧在心中。

伊奥斯开始思索起来,他知道了这第七个伊斯特里亚,就是关于伊甸园里亚当与夏娃真实的故事,而这最后故事里的莉莉丝,就是阿达帕给恩基起的名字。那后世的人,都以为是神把亚当和夏娃从伊甸园赶出的,无论是在安德烈与奥莱克西的时代,还是在希伯来的经典《塔纳赫》中,都记载的是夏娃受蛇的引诱,与丈夫一起偷吃了那棵“知善恶树”的禁果,从而获得了必死的“原罪”,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从此在世上要受尽苦难,现在,追溯恩基的记忆,伊奥斯知道了,这个不实的传说是该隐和他的后人所传的。

人们依稀记得,当时人类虽然搬出了伊甸园,但他们的神还经常到那阿普苏的农舍中去拜访他们一家人,阿达帕的儿子该隐和埃布尔每次都会准备一个礼物送给神,有一次,当神夸奖了埃布尔的礼物以后,该隐就起了嫉妒之心,在田里散步的时候杀了他的弟弟。于是,该隐就被他的父亲阿达帕赶出了家门,叫他永远不要回来。该隐去伊甸园找神求情,神就给他造了一个女人,劝他远离这个地方,不要再回来打搅他父亲的生活。于是,该隐就去了东北边的挪得之地,他的妻子在那里怀孕,生下哈诺客,那地方后来的城市就被称为哈诺客城;很多年后,哈诺客人的一支去了更北,建立了一座傍山而立的城市——奇迹山丘。尽管神给了他一个妻子,但他还是记恨神与他父亲对他的流放,于是编纂了伊甸园里原罪的故事。他一石二鸟,即污蔑了神,也污蔑了他的父母。这个故事在北方流传开来,但在南方的埃利都,伊甸园一直就在城外。

伊奥斯回想起恩基的记忆里,以挪士曾多次带着恩基去参观过那座园子,那里没有被设置任何屏障,也没有任何使者禁止人们到那里造访。直到后来多次末日之后,因为那里不再是恩基照料的重点,伊甸园才逐渐荒芜,渐渐被人们遗忘。该隐编写的故事这时才真正占了上风。

至于洪水之后,那一直都在的园子,只是为了纪念那洪水以前的伊甸园,恩基又在同样的位置栽了那棵树,后来又围绕那里重修了皇家花园,但那与最早的伊甸园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至于在奥莱克西的时代,人们本不知道任何关于伊甸园的故事,那在地上流传的所有版本,都是伊什塔尔为了制造神与人之间的矛盾和对立时,直接借用了该隐所写的故事,连同那马尔杜克的预言一起在民间传播。伊奥斯又想到了“欣”这个名字,毫无疑问,欣和南纳是同一个人,尽管二者的记忆在细节上有略微的不同,但都可以用世界变动的原理来解释。欣的记忆也是从懵懂开始,伊奥斯记起,他并没有给自己起过名字,那名字是美什千加舍尔给他起的。因此,伊奥斯猜测,欣的记忆是恩基——也就是南纳记忆的一小段切片。在一段更完整的记忆上选取一段,选择开始和结束的时间切割、拷贝下来,这段更小记忆的主人,就会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意识体,而这段更短暂的记忆,就是他的一生。

那么,伊奥斯刚刚所阅读的恩基的记忆也并不完整,它一定也是一个更大记忆的切片。他们记忆的开始十分的唐突——突然降临到这地上。比如,欣记忆的起点,也是懵懂的,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具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但在后来一点一点地发现和探索中才逐渐掌握了自己的力量。而恩基记忆的开始,在他降临在波斯湾的海滩上的时候,甚至连那些人类的语言都不会,更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但是后来经过一些事以后,他逐渐学会了这些技能,并发现了自己拥有的能力。这些经历在真实的记忆——也就是那个更大,更完整的,不是任何切片的记忆中可能从未发生过,因为如果记忆未曾中断过,那它应该是一脉相承的,也就是说恩基在伊甸园中创造阿达帕的时候,是他创造了人类的语言——苏美尔语,乃至后来,无论是在埃利都还是在乌鲁克,恩基本应早就已对权柄的力量了如指掌了,根本不存在那样一个探索的过程,而这段探索过程的记忆,就是它自己添加的合理化的过程。欣的记忆是从恩基的记忆中切了一块形成的,恩基本身根本没有这个探索的过程,这段摸索自己能力的经历,是这段记忆自己合理化自己的逻辑之后的结果。至于,为何欣记忆的开头和恩基在南纳时期的记忆有着些许区别,比如“欣”这个名字的不同,那也是意识合理化后的结果。恩基记忆的起点,就是那个海滩,被以挪士发现的那个下午,就像欣记忆的起点是在他被美什千加舍尔在埃安那发现一样,每一个被切片的记忆,都会被意识自动合理化,以至让记忆前后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顺。就像在梦境之中,多么荒谬的事情都会被合理化一样。

伊奥斯继续思考到:“当我通过那个泥板上的信息,了解到迷宫的设计者想要告诉我的事情——‘第六个故事就是关于解谜者自己的故事’,以及‘对这件事的确信无疑’之时——我就得到了打开太阳记忆的第六把钥匙,而太阳,就是恩基的故事。啊……不,不对……这太阳……”

伊奥斯想到,在自己阅读每一颗星星记忆的时候,在每个世界的天空,在自己的头顶上都有一个太阳,“嗯,因为我们看到的天空,只是阿卡西的界面,它上面显示的每一颗星星,只是进入阿卡西里每一本书的链接标记。而每一个世界天空中的太阳,就代表着阅读者正在阅读的那颗星星……所以,我世界里的太阳,就是我的世界中阿卡西这个界面之上,显示我自己记忆的那颗星星。

“对,一定是这样的。”伊奥斯十分讶异,“但是……但是,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会有恩基的记忆呢?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会出现那么多我未曾有过的记忆呢?又是为什么,我会在我的记忆中知道那么多我过去不知道的事呢?”

伊奥斯陷入了不解之中,“啊,很显然……”他突然想到,“因为这个世界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记忆……关于阿卡西的本质,如果‘影子恩基’最初创造的星空图景不是阿卡西,只是进入阿卡西的链接,那么阿卡西就是自有永久的记忆库,它不会被创造,也不会被毁灭。因为阿卡西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记忆——一个庞大的记忆体,每一个进入阿卡西的链接背后,只是阅读权限的区别。因为这世上,每一个生命体的灵魂,都是由那个完整的灵魂分出去的,每一个灵魂都是他记忆的一个切片。每个生命的区别,只是阅览他记忆的权限的区别。也就是那个最大最完整记忆的一部分。所以,每一个人,从生到死,只有阅览他自己一生的权限。而毗湿奴给我的权限,是可以阅览其他切片记忆的权限。而恩基的权限,是可以阅览、回溯、编辑他和所有暗域以外众生记忆的权限——因为每一个生命的记忆都是那个更大记忆的一部分!”

伊奥斯终于明白,恩基,作为一个巨大的记忆体,却没有阅读他最早记忆的权限——创世之前的记忆。因为他自己把它埋藏了起来。进入阿卡西的链接可以有千千万万,但天空上每一颗星星,其实它内部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每一颗星星里,本身都蕴含着从创始之初到一切终结过程里的所有记忆,而每一个生命,只是这个完整记忆的一小个切片,每一个生命所体验的事情,只是这个巨大灵体冗赘历程之中的一小段,而其余的部分则被遮盖了……也正因如此,每当人们熟睡之时,不用刻意地进入阿卡西之中,也总会看到其他人或生命的记忆片段,就是那个被称为“梦”的过程。当伊奥斯获得了前六把钥匙,他就获得了阅读恩基——也就是伊什塔尔一部分记忆的权限,遮挡这些记忆的黑暗就会变成光亮。使者会创造日蚀,伊奥斯以月亮为跳板,进入了太阳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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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趁着亚勒腓熟睡,无眠的伊奥斯一个人溜出房子到外面去透透气,他走到河边,在那里踱起步来。

他的思维仍然无法停止,他想到,如果自己就是来自“彼岸”来的解谜者——当然,是对于恩基来说他世界的“彼岸”,而恩基所在的那个世界,也就是从洪水以后一直到奥莱克西存在的那个世界,就是他父母一生都在寻找和向往的那个遥远的“彼岸”。——那么,此时在另一个宇宙里,真正的伊什塔尔正在等待自己的拯救。

“如果我能解开最后的谜题,伊什塔尔就能获得完整的记忆了,宇宙存在的本质将被揭晓,世界为何存在,一切究竟如何才能被解救……啊,难道说解开最后的谜题是所有生命最后的希望,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一切的救赎就在其中,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我的老师龙树曾说,解开这阿卡西里七把钥匙以及寻找最后谜题的答案,就可以拯救众生。这是我的老师从毗湿奴那里得知的。现在我知道了,毗湿奴是从梵天——也就是‘影子恩基’那里得知的——所有的答案、拯救所有生命的方法就隐藏在创世之初的记忆里,而恩基却傻到把它埋藏,他失去了阅读这段记忆的权限,他不是完整的自己,如果能够恢复他的记忆,如果这一切真的能够结束,禁锢他的枷锁将被全部解开,他将在阿卡西中畅通遨游,他也将在那里看到关于我的一切,也许,关于我父亲杀死母亲的真相,也将被揭开。但是,如果恩基的记忆并不完整,那么这最后的谜题究竟是什么呢。”他自言自语道,“墓!”,他突然间喊道,“对,七个伊斯特利亚都已经集齐,现在我还需要找到那个墓,可究竟是谁的墓呢?可如果连那‘世界之树’的位置,都不是她的墓的话,难道是?”

伊奥斯立刻向天空望去,找到启明星的位置,那是女神伊什塔尔的灵魂的居所,但那是一颗无法阅览的星星——它并不属于阿卡西。接着,他又去看了那由伊什塔尔创造的几颗大星及诸多小星,它们都不可阅览。

排除了启明星,伊奥斯开始考虑这是其他人墓的可能。

次日,他写下闪姆、宁录、欣、奥莱克西、自己和莉莉丝的名字,对应七个故事的主人;又写下黑海的克里木、阿勒山、乌鲁克城北面的农田、耶利哥城外的旷野、“未知之地”和埃利都的遗迹,对应七个故事结束的地方。

七个故事结束的地方,七座墓,他告诉亚勒腓,这几个地方除了第五个“未知之地”,其他的五个他有三个还未去过,他打算先到乌鲁克再折返回埃利都的古迹;然后再把亚勒腓送回他的家乡古尔奈,因为亚勒腓年事已高,不宜再陪同他四处游历。等把他安顿好以后,假设那前两个地方都不是诗作中“墓”的所在地的话,他会继续北上到亚美尼亚,重游黑海之滨与阿勒山的方舟残骸;最后再回到罗马控制的希律国去,到那最后一个可能的地方,耶利哥的城外——奥莱克西死去的那个沙漠。

亚勒腓本一再央求能够让他陪同伊奥斯继续走完这几个地方所有的路程然而,当他们抵达埃利都时,伊奥斯坚定地要求带领亚勒腓返回不远处的故乡古尔奈,否则他将誓不继续前行;无奈之下,亚勒腓便同意回家去。在伊奥斯再次临行前,亚勒腓叫自己的弟弟约西接替自己,护送他走完剩下的路程。

就这样,又经过了两年的寻找,伊奥斯·卡夫索在那些地点仍然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到达了耶利哥城外的旷野。在踏入那遥远的沙漠之前,伊奥斯在河畔沐浴,更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裳。

约西说:“主人。我同你一起进去吧。”

伊奥斯回答说:“不必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罢,伊奥斯便独自进入沙漠之中。他走了很远的路,仍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于是,他盘腿坐下,在旷野中冥想,思索关于“墓”的真实含义。那时候,阳光暴晒,他本能地想起在河中沐浴时清凉的感觉。在那一瞬间,一个身影划过他的脑海,那是一个男孩,从一棵大树前起身,脱下鞋履,赤脚向海边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他的墓……是他的墓!”

约西看到伊奥斯从旷野中走出,小跑着向他的方向奔来,嘴里大喊着:“水!水!”,他就立即向旁边村子里的要来一碗水递给他的主人。

只见伊奥斯·卡夫索推开那碗水,然后说道:“不!约西,要完全地浸入水中!世界之初的记忆,就在水中!我们现在就回河边去!”

当人子浸入水中,太初的记忆就全然的显示出来,当洗礼完成,关于宇宙、生命和一切的答案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