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滚过长安城朱雀大街,百里青阳蹲在茶馆地窖的阴影里,指尖粘着药碾残留的幽蓝粉末。昆仑紫玉参的腥甜气息在密闭空间里发酵,这是百里氏《药王典》记载的禁药——十年前灭门那夜,他蜷缩在祠堂供桌下时,闻到的正是这种浸透血腥的甜香。
“吱嘎——“
头顶木板传来异响。他合上泛黄的《青囊经》,夹在书页间的半张星图却黏在了掌心。图中九尾狐与玄鸟交颈而眠的图腾,与三日前暴毙在城南荒庙的游方道士怀中帛画如出一辙。星图边缘的朱砂批注“癸卯年惊蛰,荧惑守心“还渗着潮气,像是昨夜才写下。
“客官,打烊了。“他提灯上楼,话音卡在喉间。
柜台上的貔貅木雕左眼渗出黑血,在地面蜿蜒出巫族殄文“亥时三刻,见龙卸甲“。这是师父圆觉布下的八门金锁阵在示警,十年前百里府三百口人殒命时,镇宅的青铜獬豸也曾这般泣血。
第三次叩门声混着风雪灌入耳膜。戴帷帽的白衣女子立在阶前,腰间青铜铃铛无风自动,九尾狐纹在月光下泛着青芒。百里青阳递过姜茶时,女子袖中滑落的银针正刺中他虎口,针尖淬着的昆仑雪莲露让他指尖发麻——这是百里族解蛊毒的秘方。
“茶凉了。“女子声音似冰棱相击,腕间蛇形胎记却让百里青阳如坠寒潭。
那扭曲的九头蛇图腾分明是《山海经》记载的相柳印记,此刻却在皮下缓缓游动。她广袖拂过药柜,十二个抽屉应声弹开,露出里面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符,最中央那张赫然写着“癸卯年惊蛰“。
子时三刻,青铜铃铛坠下第一滴黑血。整条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突然如活物般蠕动,百里青阳眼睁睁看着女子帷帽垂纱化作万千银丝,将扑来的黑影绞成血雾。鲛绡天罗切割肉体的细微声响中,他听见魔宗长老的玄铁爪撕裂空气的尖啸。
“小心!“
女子拽过他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菩提佛珠撞在柜台上迸出火星,魔宗长老的利爪穿透她左肩,血珠溅在《药师经》封面的瞬间,经书无火自燃。火焰中浮现的老僧虚影让百里青阳浑身战栗——圆觉大师眉心那道狰狞剑痕,正是百里家“斩龙诀“所留。
燃烧的经书页脚显出暗红指印,与暴毙道士尸斑同源的腥气扑面而来。记忆如毒蛇撕咬神经:十年前雪夜,蒙面人黑袍下闪过的正是这种染着丹砂的指甲。地窖墙壁的《河图》拓片突然泛起血光,十二尊青铜兽首喷出毒雾,女子咬破指尖画出的血凤凰撞开暗门时,百里青阳踩到了石阶间的冰凉物件。
半块刻着观星阁徽记的日晷正在他靴底颤动,逆行的指针刮擦晷面发出刺耳声响。三日前荒庙里,暴毙道士僵硬的掌中也攥着同样器物。
“别看!“
女子挥袖击碎日晷,碎片却悬浮成北斗七星阵。黑暗中响起婴儿啼哭,石阶两侧烛台接连爆燃,绿焰中浮现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正是十年来长安城失踪的乞儿,此刻他们下半身已化作文鳐鱼的尾鳍,鳞片下钻出的昆仑雪虱正啃食着同伴的眼球。
“抓紧我!“
女子扯开衣襟的瞬间,心口若木图腾将空气灼出涟漪。坠入深渊的刹那,百里青阳怀中青铜残片与佛珠相撞,炸开的青光里浮现出灭门夜不曾见过的画面:父亲将玉匣交给戴斗笠的樵夫,那人草鞋上沾着终南山特有的红泥,腰间晃动的正是姜璃此刻佩戴的青铜铃铛。
寒潭水灌入鼻腔时,十八颗菩提子逐一爆裂,露出内层刻着生辰的金箔。最后一片金箔上“癸卯年惊蛰“的字样刺目——正是他出生之日,亦是星图中“荧惑守心“天象显现之时。姜璃焚烧染血鲛绡的火光映出她颈间细链,那半枚青铜鼎耳与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残片严丝合缝。
沸腾的潭水升起十二具青铜棺,棺盖烛龙浮雕正吞咽着冰层下的倒影。当第一具棺椁炸开时,百里青阳看清了里面冰冻的尸身——那袭染血的青衫袖口,还绣着他七岁时顽皮烧出的焦痕。
尸身突然睁眼,口中涌出的昆仑雪虱在空中结成梵文。姜璃背后的若木图腾燃起青焰,将逼近的文鳐鱼烧成灰烬,飘散的余烬却浮现出观星阁的星轨图。她扯断颈链掷来鼎耳的瞬间,百里青阳右臂浮现与九鼎同源的雷纹,潭底裂缝涌出的星砂映出骇人画面:当年的斗笠樵夫摘下草帽,露出的竟是姜璃如今的面容,而她脚边躺着观星阁主的尸体,心口插着柄刻满殄文的青铜刀。
“痴儿!这本是你的命劫!“
冰尸发出圆觉大师的悲鸣。佛珠金箔凌空拼成河图洛书,将尸身压回棺中的刹那,百里青阳看见尸身颈后的饕餮刺青——与魔宗长老破碎面具下的纹身如出一辙。
潭水退去时,终南山祭天台的月光正在腐烂。姜璃擦拭软剑的姿势优雅如执笔,剑身映出她交替变幻的瞳孔:左眼玄鸟振翅,右眼相柳盘踞。
“我是送你回家的人。“
她扯开衣襟,心口优昙婆罗花印记与记忆中的水晶棺女子完美重合,那具躺在百里族密室的冰棺里,保存着他从未谋面的母亲。
七十二盏孔明灯从长安城升起,在夜空拼出荧惑守心的凶兆。百里青阳摸向怀中残片,饕餮纹不知何时已化作啃食倒影的穷奇。密道石壁上的血手印泛着紫玉参荧光,黑暗中传来的锁链挣动声裹挟着熟悉檀香——与他佩戴十年的佛珠气息,还有圆觉大师禅房终日不散的熏香,浑然一体。
锁链声在潮湿的密道里层层荡开,百里青阳的指尖触到石壁上的黏液。那是一种介于活物与腐殖质之间的触感,带着昆仑雪虱特有的腥甜。姜璃掌心的火焰忽明忽暗,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裂痕——每道裂痕深处都嵌着半截银镯,正是赈灾时官府发放的制式。
“叮——“
青铜铃铛突然自鸣。姜璃猛地拽过百里青阳滚向侧壁,原先站立处的地砖轰然塌陷。涌出的不是地泉而是墨色星砂,砂粒间浮沉着无数青铜刀币,每枚都刻着“癸卯“二字。百里青阳捡起一枚,却发现刀币背面浮雕着婴孩啼哭的脸,那眉眼竟与自己七分相似。
“别看眼睛!“
姜璃的软剑挑飞刀币,剑锋与星砂相撞迸出紫电。被斩碎的砂粒在空中重组,凝成《山海经》记载的耳鼠形态,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百里青阳的佛珠突然发烫,十八颗金箔脱落浮空,在空中拼出半阙《度人经》。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他下意识诵出后半段,密道顶端应声落下血雨。雨滴在触及经文的瞬间化作赤色蝴蝶,鳞粉洒落处,石壁抓痕中的银镯纷纷融化,渗出荧蓝液体。姜璃突然闷哼一声,后背撞在墙上——她腰间青铜铃铛正在吞噬赤蝶,九尾狐纹逐渐染成血红。
“这是往生蝶。“她撕下袖口缠住铃铛,“用百里氏的血喂它们!“
话音未落,耳鼠群已扑到跟前。百里青阳割破手掌,血珠溅在经文的刹那,整条密道亮起先天八卦阵图。阵眼处浮出尊三足青铜鼎,鼎身饕餮纹正大口吞噬血雨
鼎中突然伸出一只覆满青鳞的手。
“退后!“
姜璃甩出七枚铜钱钉住鼎耳。那手的主人在血雾中显形时,百里青阳的佛珠几乎灼穿皮肉——来人身着观星阁的日月纹章袍,脖颈处却爬满魔宗的血曼陀罗刺青,左眼瞳孔里游动着相柳虚影。
“师弟,别来无恙。“来人轻笑,声音却是圆觉大师的浑厚梵音。
他掌心托着的琉璃盏中,浮着枚跳动的朱砂心脏——每搏动一次,密道两侧就多出盏人皮灯笼。
百里青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中师父每日晨课时捻动的佛珠,此刻正缠在此人腕间,其中一颗菩提子裂开细缝,露出里面蜷缩的昆仑雪虱。
“十年前你父亲将天机图残片交给我的时候,可没说过百里氏的血脉如此麻烦。“
姜璃突然掷出软剑。剑身穿过琉璃盏的瞬间,朱砂心脏爆开血雾,百里青阳怀中的青铜残片突然飞向鼎耳。密道开始崩塌,三足鼎上的饕餮纹张开巨口,将星砂与耳鼠尽数吸入。那人的身躯如蜡般融化,最后留在原地的,是半截染着丹砂的指甲。
“走!“
姜璃拽着百里青阳跃入鼎中。失重感袭来的刹那,他看见鼎内铭文记载着骇人真相:“禹王历癸卯年,以百里氏嫡子为牲,镇九幽于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