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唢呐一声

哗啦啦。

窗外的雨势很大,剧组全员困在酒店里。

闵昊披套好雨衣雨靴,冒着机枪扫射般的大雨,步履飞快的朝外面跑去。

窗前,平静俯视地面,看着闵昊来回奔走的景添,目光慢慢柔和了许多。

民国。

“清萍,大后天的文艺晚会,你报上去的曲目能行吗?”

翟州国中校园某处走道上,两位年轻的女学生,相谈甚欢。

“这可是民间最流行的曲子了。”

王清萍格外认真的作答。

同行的温洁不以为然,“我看是乡下人茶余饭后爱听的吧。”

她真的没有想到,年纪轻轻的,有学生会吹唢呐。

王清萍摇了摇头,并不认同温洁看扁的观点,“唢呐,那是咱老祖宗上下五千年流传下来,最具气势的乐器,可比西方的管弦乐器早了几百年呢。”

这一点,温洁没有反驳,她还是恨铁不成钢的说,“人家要不钢琴,要不小提琴,你配个唢呐,好一个干红白事的。”

在她的世界观中,唢呐一直和嫁娶丧葬挂钩,平常没人吹。

文艺晚会是个节,但节日没一定要吹唢呐啊,现在西洋乐器多流行啊。

“温洁,洋人的乐器,不代表就是高雅时尚的,咱祖祖辈辈适应下来的音乐品味,还属咱弦乐双簧。”

王清萍一脸自豪,踌躇满志道。

她心目中自己民族的乐器,才是最适合的。

即使上流社会的人慢慢把它摒弃。

温洁撅了噘嘴,笑骂一句。

“我只怕大家伙笑话死你。”

王清萍淡淡笑了笑,心里想只有技术高,唢呐也能开演唱会,她没好气说,“跟你说,对牛弹琴,你就天天醉生梦死在你那西洋唱片机上吧。”

“同学们都爱听啊,你这个《百鸟朝凤》的曲名听上去寓意深厚,但,你也得照顾一下多数同学的喜好啊。”

温洁撇了撇嘴,辩驳道。

王清萍沉吟半秒,笑眯眯说,

“茶馆去过吗?”

“去过啊。”

“戏园子去过没?”

“去过。”

王清萍一连几个问题,温洁当即顿悟了,王清萍心满意足的给她一棒,“那你就妄下定论咱国家传统的经典词曲,无人问津。”

王清萍顿了顿,继而说,“还是说,你瞧不起所谓的下九流,亏你是受过教育的。”

一套说辞脱口,立马把温洁绑在道德上了。

温洁败下阵来,只好缩起脖子,“现在提倡平等,你这东西,应该会成为翟州国中的一颗重磅炸弹。”

王清萍道,“走,陪我练曲子去。”

温洁说,“好,上音乐教室。”

“舅舅,我在美国带了几本摄影知识的书,翟州国中学生的英文水平大多不错,当然,我也准备好的翻译版。连夜赶印出来了。”

闵昊并肩和中年男人漫步在夕阳下的公园小道上。

他单手插兜,谈笑间,风度翩翩。

中年男人欣慰一笑,目光中尽是嘉许,他道,“闵昊,你这么用心,我便放心多了,国中以前虽没有摄影教学的专业老师,会操作相机的学生却不在少数,你来任教,工作上负担是不太重的。”

能考上国中的,大部分学生家境都还不赖。

有一技之长的并不罕见。

“好,翟州国中,留学前,我也待过一段日子,他们算是我的后辈了。”

闵昊说。

格物楼音乐教室里,两个女孩台上台下,王清萍两手捏着唢呐,吹吹弹弹,眉飞色舞。

王清萍的技艺称不得太棒,但绝不算差。

温洁听的也是津津有味的。

放学经过格物楼的几名学子,表情愕然,议论纷纷。

“哪来的唢呐声,我莫不是进了戏园子了。”

“听方向是格物楼传来的。”

“是谁再练文艺晚会的节目吧?”

“有趣,有趣,听曲子是《百鸟朝凤》。”

这几名学生的看法倒是与温洁的论断大相径庭。

艺术无国界,没必要自怨自艾。

“清萍,看你喘的,脸都憋红了。”

温洁细心的拉她坐下歇息。

“练这个,肺活量小了还不行!”

王清萍抚了抚胸口,起身接着道。

“咱,接着练。”

“唉……”温洁幽幽一叹,说,“听你我在这哭天喊地,我还不如上戏园子呢,那的老师傅技艺才叫精湛。”

王清萍没空听她吐槽,笑着说,“可你没那福分呗,而且来都来了,没个观众陪着,我自己个儿蛮无聊的。”

“看,你自己也受不了了。”

温洁精准戳中要害。

傍晚时分,暴雨滂沱。

王清萍慢悠悠的自睡梦中醒来,她一袭旗袍,脚上踩着一双小皮鞋。

“你好。”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闵先生。”

王清萍惊讶的望着黑板报下面桌上坐着的男生。

闵昊轻轻一笑,说,“王清萍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怎么?你是?”

闵昊看她一脸吃惊的样子,微笑解惑道,“哦,忘了重新自我介绍下了,我是你们学校外聘的一名摄影老师。”

“你不做记者啦?”

“大环境不好,辞了。”

闵昊淡淡道。

确实,新闻报社,可以说是北洋政府的重点打击目标。

王清萍没再搭茬,想起某件事,急得匆匆跑向门外。

“外面雨这么大,你一出去,就得整成落汤鸡了。”

闵昊走来对冲到楼门口的她,道。

外面雨势很大,即使有伞也不能全身而退。

“我还要表演节目呢。”

王清萍说。

闵昊望着一望无际的阴云,“看这天气,一时半会停不了了,没事,下这么大的雨,就算文艺晚会不取消,来参加的人也多不了。”

王清萍看起来很焦急,“那怎么办?”

“你要表演什么节目?”

闵昊问。

王清萍举了举手里的唢呐,“这个!”

闵昊看着那金黄的东西,由衷一笑,“唢呐,现在愿意学的翟州国中学生不多了。”

当下社会,西方文化席卷全国,反而国内的许多东西被看轻了。

“闵先生,听说你留过洋。”

王清萍突然问道。

她打听过的,翟州报社的闵记者是个海归派。

“对,我教的是摄影,在美国学的就是这个。”

闵昊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记忆,却是苦涩的说,“少年时,我还妄想过当一名职业摄影师。”

“你不就是以摄影为谋生手段吗?”

“嗯,差不多,摄影是我接触外面世界的第一个媒介。”

闵昊笑着看着眼前人。

王清萍的话匣子不由得打开了,“美国怎么样?是不是很发达?”

“嗯,有人说美国的空气都比国内的甜。”

闵昊笑着说,内心深处对这类人,其实是十足的厌弃。

“那美国一定是比中国要好得多,虽说它不完美。”

王清萍从报纸上看过有关美国的报道,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

“对,中国人哪怕镀了层金,上了国外,也提不起底气。”

闵昊浓浓愁绪的语气,让一旁的王清萍神色低落。

“你在美国过得不好吗?”

王清萍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的双眼。

闵昊不禁心神一晃,他深吸了口气,不置可否的说,“还行吧,美国人有一点强,就是尊重有能力有价值的人。”

王清萍仰屋窃叹一声,书本里的没骗人啊。

她好似义愤填膺了,“果然,马克思没骗人,资本主义国家就是个只为榨取价值而站脚的冷血机器。”

王清萍忽如其来的理论,惊了他一跳,但,留美多年的他还是说,“中山先生的理论和畅想是弥足珍贵的,不可否认,资本主义有种种这样那样的缺点,俄国的十月革命,目前还看不出社会主义的大好。”

王清萍当然清楚闵昊话里的意思。

“一个与世皆敌的国家,一个工人阶级建立的国家,美好是美好,它面对的内忧外患,是个难啃的骨头。”

闵昊淳淳说着,王清萍的目光却是如此的凝实,她道,“只要我们坚信奉行自己合理的主义主张,什么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

闵昊笑了,笑她的不自量力,“王小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因为这个时间,还没人成功把马克思主义普及到全国。

报纸上看到的,大多也是资本主义的社会面。

王清萍好不气馁,她继续道,“闵先生,你我虽然现在的思想不同,但求同存异,根本目的上不谋而合的。”

资本主义国家生活多年的他,自是不以为意,没有打击,也没有夸赞,“嗯!不谋而合。”

留过学的他,比王清萍更了解共产主义,可,巴黎公社的失败,如阴云一般,叫人很难怀疑它的可行性。

哪怕俄国,现在还看不出成果。

“闵先生,反正我没法上台表演,那咱们就聊他个一块大洋的,”王清萍说,“你觉得中国还有出路吗?”

“有!”

这个字仿佛凝结千斤力量,脱口陨地。

闵昊他所追求的,所热爱的,不可动摇的,坚信的,中国一定会迎来美好的春天。

王清萍同上,她说,“我觉得正如李大钊先生说的,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闵昊正色了些,“李大钊啊,他很有名,和新文化运动的陈仲甫先生据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没错,我相信我想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

她说的铿锵有力,好似已经目睹了将来。

闵昊的心情随这风雨飘摇的国家,灰败感伤了起来,他扯开话题,不想继续伤怀,他说,“王小姐,不聊这些了,吹一曲唢呐给我听好吗?”

“好!我忠实的信仰如这唢呐,惊天动地。”

王清萍举起唢呐,嘹亮的声音,震古烁今。

这个国家总会迎来崭新的黎明。

闵昊用心听着,愉悦的鼓起掌来,“《百鸟朝凤》,经典的曲目了。不错不错。”

他恰好注意到相机仍挂在脖子上,便道,“礼尚往来,我拍张照送给你。”

“好啊!”

停顿了下的王清萍高兴的应答。

……

“雨停了。”

王清萍迈开脚,站在楼外。

闵昊看着云雾半掩的明月,心情大好,“走,我车在外面,送你回家!”

王清萍不好意思了,“闵先生,不,闵老师,能和您就理想上展开深入的交流,我很开心。”

闵昊同感,他说,“我也是,哪怕我并不是马克思主义的信奉者,但……我相信,马克思主义中的共产主义,是任何国家和人民汲汲追求的”

“谢谢!”

王清萍很感谢他的包容心,能耐着性子和她谈这么久。

“该说谢谢的是我。”

闵昊说。

……

“景添,我定的外卖,你下来吃吧。”

“好,谢谢!”

景添挂断手机,是闵昊打来的电话。

她的内心泛起一丝丝波澜,然后拾起床上的一件外套披上,出了酒店房间。

酒店休闲的区域内,几个人边吃边聊。

“闵昊哥,这家饭菜的味道好熟悉啊?”

夹了片藕,细细嚼碎咀嚼的车洛英发现了端倪。

“西祥茶楼的饭菜。”

闵昊不轻不淡回道。

“它家有外卖服务?”

景添说,“都是为人民服务。”

“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