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柔率部满载而归,回到了宇文部。
宇文部的部民们习以为常,向来只要阎柔出马,就没有空手而归的。
只是这一回却有些不同,不少眼尖的牧民,已经发现了阎柔的身前,坐着一个楚楚动人的汉家女子。
此女宛若明珠,遗世独立,与久居塞外的粗犷妇女迥然不同。
阎柔跳下马来,将女子接下马背。
女子琼鼻四下闻了闻,黛眉微蹙,似乎极为不习惯此地的畜粪味。
“久在粪坑不知臭,多闻闻也就闻不到了。”阎柔收起马鞭,朝着女子笑道。
女子神情凝重,一言不发,显然来到陌生的异地,她有些无所适从。
“大包,莫风。”阎柔不以为意,扭头吩咐道:“将这位小娘子带入我偏帐中,好吃好喝伺候着,莫让别人觉得咱宇文部失了礼数!”
两人正在对着财货流口水,对他们而言就算没有女人,但能捞一两件珠宝也是不错的。
“渠帅。”莫风咧嘴坏笑,凑近低声道:“渠帅爱洁,要不要咱替这位小娘子先沐浴一番,再盛给渠帅?”
在宇文部里,若说最勇猛的,或许众说纷纭,可若说最爱干净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位阎柔,阎渠帅了。
莫风的算盘打的,阎柔从八百里外就听到了。
“胡说八道个甚?”阎柔敲了敲下莫风的头,皱眉低斥道:“照我说的做便是,若是胡来就把大包奖励给你。”
“别别别,无福消受!”莫风吃了瘪,缩了缩头,心道渠帅今日是怎么了,行事如此奇怪。
“哎呀呀,这说的多就错的多。”这回轮到包通天落井下石,阴阳怪气道:“你莫疯子也有拍马屁,拍到马蹄的一天?”
阎柔不理二人斗嘴,反而是寻到马跃,对他耳语一番。
马跃话虽少,可做事却稳当,当即便带人驱散了围上来的部民,将财宝货物围了起来。
“阎兄!”正当阎柔安排妥当时,一个衣着貂裘的青年,快步而来。
此人年纪稍小于阎柔,髡发不帽,颇为粗犷。
他叫宇文莫那,是宇文部部帅宇文普回的独子,宇文部的少主,也是阎柔的结拜兄弟。
阎柔抱拳道:“宇文兄,何事?”
“父帅着我前来,唤你前往大帐议事。”
自鲜卑雄主檀石槐之后,鲜卑分为东,中,西三大部,每部各置一大人统领。
大人之下则分为十几个小部落,小部落首领称作部帅,宇文普回便是其中之一。
而部帅之下,则是分封的渠帅,渠帅多则领千人,少则数百人,是部帅的肱骨。
宇文普回的大帐,是宇文部中占地最广的牙帐。
阎柔走入大帐时,此间早已是满座一堂,各路渠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阿柔,尔先落座。”宇文普回胡子茬茬,满头白发为部落操碎了心,脸上横肉堆垒,看起来如苍狼般凶悍,可他虽长相凶恶,说话却沉稳,见阎柔的眼神也和蔼。
阎柔盘坐于兽皮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很快便察觉副帅宇文嬗挂了彩,正生着闷气,难以释怀的模样。
阎柔倒是见怪不怪,草原部落之间争斗不断,时常互相掠夺人口马匹,挂彩还是轻的。
相对于数年一次的南下劫掠汉地,反而鲜卑部落间的相互劫掠才是家常便饭,时有发生。
宇文普回见众渠帅到齐,拍了拍手,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他沉声道:“今日召集诸位,实则是商议岁贡大人一事。”
诸渠帅闻言,都陷入了沉默,似乎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阎柔来此一载,岁贡大人并不陌生,就是各小部落上贡牛羊马匹,还有盐铁绢布给鲜卑中部大人。
每岁一次,赶在秋时马肥体壮,就要点齐上贡,若是某个部落缺斤少两,就会被中部大人率军讨伐。
牛羊马匹宇文部尚有大量盈余,可是盐铁绢布却是要命的东西。
商路断绝已久,宇文部已久数年没有通商,盐铁绢布吃的都是老本,几乎见底。
宇文部崛起较晚,在中部诸部落里实力偏弱,家底也薄。
周围部落群狼环伺,都如豺狼般流着唾液,等着宇文部欠缺岁贡,得罪中部大人,然后就可借机兴师伐罪,吞并宇文部!
如今是黑云压城,给帐中每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渠帅道:“部帅,眼下无以为继,唯有兴师抢掠他部物资!”
阎柔直摇头,意兴阑珊,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这些草原上的莽夫只会头疼医头,脚疼治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且不说效率如何,光宇文部这些年也常常南下劫掠,征伐他部,若是能凑效也不会如今天这般火烧眉毛了。
果不其然,副帅宇文嬗闻言,气儿不打一处来呵斥道:“呸!嘴上喊着抢掠,争斗时却脚底抹油,害得老子肩头中了一箭!”
那渠帅吃瘪,缄默不语。
众人都是武夫,只知道缺什么就抢什么,让他们商议岁贡实在是逼张飞绣花了。
“既然抢掠不成,咱们为何不去做生意,通过贸易获取稀缺的物资?”阎柔沉吟片刻,觉得此时正是时机。
“贸易?”众人都有些惊诧。
阎柔环揖众人,“咱们刀口舔血无非为了那三瓜两枣,若是如今有法子通过咱们盛产盈余的牛羊马匹,换取汉朝人手里的盐铁绢布,不动刀兵岂不是妙事一桩?”
“这....”有个渠帅迟疑道:“昔年汉朝曾开设边市,可汉朝人狡猾贪婪,可让咱们损失了不少财货。”
他此言一出,得到不少人附和,他们都是吃过汉朝人的亏,不愿意再和他们打交道。
可阎柔却比他们更了解天下大势,早已今非昔比,他不急不忙,娓娓道来,告知众人其中玄机。
如今是中平四年初,黄巾之乱后第三个年头。
幽州的各豪强士族因黄巾之乱得以招兵买马,扩大自身家族的势力。
这扩招兵马首先就得要人,要人就得有足够粮食,而有足够粮食的前提,就是要增加劳动力。
宇文部拥有黄牛近万头,正好可解劳动力不足的燃眉之急!
豪强们有了黄牛耕田,腾出的劳动力还可以从事织造,织出的绢布反倒是草原人所需之物!
昔年仅凭牛羊就可换取大量物资,虽然士族攻于算计,但依旧能满足部落需求。
至于马匹更是豪强们迫切需求的核心,豪强们武装大大扩招,马匹那是极度稀缺。
若用马匹换取他们的盐铁,他们宁愿赔本买卖,也愿意大量购入草原战马。
“天下大势今非昔比,往日中原承平,是鲜卑人有求于汉朝人。”阎柔将大致的道理告诉众人,娓娓道来,“而如今黄巾之乱后,群雄并起,反倒是他们汉朝人有求于咱们。此时和他们做生意,那主动权就在咱们手中,只赚不赔!”
众人虽是粗人,但也通情达理,阎柔说的在理,他们无法口上反驳,只是不安依旧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阎柔又道:“宇文部地处塞口,毗邻塞内,正好有通商之便,何乐而不为?”
“一旦抓住这个机会,获取足够的物资,自然能吸纳更多的人来归附,也可强大宇文部的实力,可谓一石二鸟!”
宇文部因为较为弱小,所以被挤到了火儿慎草原最南端,这里草场较之北部较为贫瘠,但是却拥有沟通塞内,得天独厚的商道优势。
“反正如今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有何不可?”宇文莫那作为阎柔的结拜兄弟,自然第一个附和,“横竖都没法子,何不让阎兄一试?”
“这个阿柔,不琢磨刀枪却钻研起生意。”宇文嬗饶有兴致,对宇文普回道:“阿兄,这小子本是塞内人,又精通汉话,让他去忙活倒省去不少麻烦。”
两位宇文部的大人物都发了话,众人不安的心绪也只能按捺住,保持沉默,显然还是缺乏信心。
宇文普回为人沉稳,考虑周到,众人虽然都无异议,但他依旧谨慎道:“阿柔虽言之有理,但是鲜卑与汉朝隔阂多年,又如何取得这些士族豪强的信任?”
他们鲜卑诸部与汉地豪强互相仇视,老死不相往来,若想要做生意,这第一步就碰了壁。
“没有长久的朋友,也没有长久的敌人,只有长久的利益。”阎柔胸有成竹,安抚众人道:“至于接洽一事,且让在下去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