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蛮夷也

石虎带着三百不到的残部且战且退，终于支撑到了孔苌前来。大家再也不管什么殿后，溃逃百里，终于追上石勒的大部队。

石虎和孔苌的归队，反而引起了军中骚乱，以为是晋军大部队杀到。

证明大部分人心里，早已默认这二千骑兵有去无回。

石勒下令摆好战阵，才避免了更大的误会。

葛陂的撤退之路，石勒方伤亡惨重，“所过路次，皆坚壁清野，采掠无所获，军中大饥，士众相食”，最终士兵十不存五。

晋军大捷，但纪瞻怕有埋伏，没有下令追击，就此班师回朝。

阵阵酒香将张宾的思绪拉回眼前。

又有一份情报送至，却是由一名僧人直接交给了石勒。

“怎么趁我不在的时候，聊起葛陂那仗呢？”

石虎似乎心情不错，他一回来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石勒在历经艰辛地回到豫州后，听取张宾的建议，攻占了赵国故都襄国，并以此为都城。

葛陂之战的幸存部将都得到了嘉奖。十八骑都活了下来，却对此役讳莫如深。

石虎不一样，他一年总得和人说上几次。可能因为是他首次出战，多番加油添醋之后，孔苌的名字也从殿后的故事里消失了。

“这么快处理好了？”石勒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没，有个腐儒拦着我，说既与刘越石交战，又假惺惺祭祀，此为君子所不齿也。”

“然后呢？”

“我说‘我蛮夷也’，又见他说话膈应人，索性把他给杀了。”石虎挥了挥衣袖，“可恶，新换的衣服又被弄脏了。”

“对了，那腐儒叫李默。葛陂之战那时，他还和我谈笑风生呢。”

石虎说完发现连裤腿上也沾有血迹，于是对弄脏自己衣物的李默又是一顿咒骂。

张宾心中暗叹，石虎这两年杀心太重了，军中有勇猛谋略出色者，他经常找个借口就当场杀掉。

此子若不改之，日后恐成祸患。

想到这，张宾上前说：“李默出言顶撞，确实是不对。不过念在葛陂之战有功，臣认为应该将其厚葬，以表将军宽宏仁厚之心。”

石勒沉默片刻，回答道：“好，这事你吩咐手下去办。”

石勒凝视着石虎，有点出神。

十八骑年纪也大了，而且军功过多。自己就是依附刘渊一步步壮大的，这种危险，他比谁都清楚。

石虎虽然不仁，好歹是自己硕果仅存能上战场的亲人，就算石虎真的有异心，那也是多年以后了。

不依赖石虎，他石勒当下还能指望谁？！羯族的根基还是太单薄了，汉人又如同野草一般烧不光，除不净，现在石勒还要反过来靠张宾等汉人出谋划策。

图谋天下，何其难也！

石勒轻声叹气，内心酝酿好了措辞，才缓缓对石虎说：“季龙啊，勇猛是用来面对外敌的。李默虽然是汉人，但这些年一直忠心耿耿，你这样做，难免会遭人非议。”

石虎头也没抬，不以为然地答道：“晓得了，下次杀人时，我会找个好理由的！”

聊到这里，石勒的兴致也没了，后面无非是先假意与刘琨请和，再以送王浚礼物为由，驱赶数千头牛羊入城，阻塞道路，顺利把王浚活捉。之后就是刘琨被段匹磾所害。

这些往事，在座几人都是亲历者，自然不必多说。

石勒将手中的黄纸递给张宾。张宾接过书信，上面写着一堆又像蝌蚪又像蚂蚁的文字，看也看不懂。张宾知道，石勒的用意本就不是让张宾看书信上的内容。

石虎抢过张宾手中黄纸，瞪大了眼，试图分辨纸上内容。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是什么口诀。

“大和尚平常不用此方式联络，这次是有何要事？”

张宾知道，写信来的人是佛图澄。他本是西域人，恰好与石勒都会同一种西域文字。不过平时物资上的安排，佛图澄都是与当地的官吏沟通。即使是行动上有细节改动，也不需要用这种鬼画符一般的文字来传递信息。

张宾学识渊博，但西域文字众多，一些小国只有几万人口，也糅合各国语言，自创一套通行文字。更有的是从更西边如波斯等地而来的种族，他不可能全都认得。

十八骑大部分是杂胡，不过认得这种文字的只有郭黑略一人。佛图澄当初就是由郭黑略引荐给石勒的。

要说真想弄懂的话，办法也不是没有。可以私下临摹几张，然后重金找会这种文字的人。

但八王之乱后，张轨割据凉州。凉州地处偏远，反而远离战事，吸引了一大批流民士族前往避难。要在华北找逆行而来的胡人不是容易之事。

其次是从内部入手。可以贿赂郭黑略，或者暗中跟踪传递信息的僧人。

表面上可行，但两个方法都需要部署严密，一旦被石勒发现，那后果难以想象。

而且就算是汉字，在传递中也会加入保密手段，譬如暗语或者将次序调乱，郭黑略会这种西域文，不一定会知道加密的方式。

重点是，石勒搞这套情报系统，用意明显就是为了避开汉人甚至大部分胡人耳目。张宾无故接近郭黑略，恐怕会引起石勒注意。

其次是，这套系统也可以用来提醒眼皮底下蠢蠢欲动的人。今天传递的是战报，你怎么知道明天传递的，不是自己和别人相互勾结的证据？

佛图澄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学富五车，这身份本就是最好的掩饰。门下又有众多弟子，出家人到处化缘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很难让人起疑心。

有小心思的人，可能连自己已经现出原形了都不知道。

简单来说，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打听，强行窥探上意很可能得不偿失。他张宾安心做自己的谋士就好，为何要去生事呢？

自从当上首席谋士后，石勒每次都把黄纸给张宾看，张宾知道这是石勒传递一种信任，表示你我二人之间并无秘密可言。

狗屁信任，演技罢了。

而石虎不一样，他大摇大摆地去了找郭黑略，说要学这种西域文。之后每次拿到这种黄纸，石虎都要端详好久，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明白。

石勒非常推崇汉人的文化，石虎却一向对汉人那套“之乎者也”的东西不感兴趣，说学多了会坏了脑子。

如今看到石虎主动加强文化修养，石勒乐意还来不及。

自从葛陂之战后，石虎一路高升，接替了桃豹担任魏郡太守，镇守邺城三台。

邺城是曹魏苦心经营多年之地，也有很重要的战略地位。从葛陂撤退时，张宾本来是想石勒攻占此地的，但镇守的刘演大军士气正旺，石勒方损兵舍将，只能退而求其次攻占了襄国。

后来终于由石虎作为主将攻占了邺城三台。

十八骑在此后逐渐淡出军务。

“大和尚说，他们早些日子接济了一个流民，后来暗中调查，发现此人竟然是刘琨的庶长子刘遵。”

石勒说完情报，拿起胡饼吃了起来。

在一旁的石虎噢了一声，像是猜隐语的人知道了谜底一样。

他拿起蒸笼上的蒸饼，一下就塞进嘴里嚼了起来：“这干枣蒸饼最是好吃！不过有点烫嘴。”

“刘遵曾为质子留置于拓跋部，后率三万人马重回刘琨处。不过刘琨征战甚少用他，我看刘遵此人，不过是会些笼络人心的把戏罢了。”张宾分析道。

“刘越石配得上我几分敬重，那刘遵算什么鸟东西？”

石虎不以为然地说道，说完又拿起一个蒸饼，不过这次选择了先把饼掰开。

等待热气散去之时石虎又说：“我也收到情报，刘聪卧床不起，很可能就此一命呜呼。这是我们办大事的好机会！”

石勒说：“如果情报属实，很快就会有刘聪派的使者来，安抚我让我扶政刘粲。”

张宾接着说：“右皇后国色天香，刘粲此人一向荒淫无度，远贤亲佞，靳准则素有异心。刘粲继位的话，我看必有一番争斗。”

“将军，此乃我军谋取天下之良机！”

右皇后指的是靳月华，是大臣靳准的女儿。靳准还有一个女儿叫靳月光，靳家二女均有倾国倾城之貌，同为刘聪所娶，靳月光被立为上皇后。此外，刘粲老婆也是靳准的女儿。

靳准堪称是这时代的最强丈人了。

“有好戏看咯……”

石虎语带兴奋，不知道是想看到尸山血海还是那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平阳是一定要去的，不过去之前得先去一个地方。”

刘遵不一定有才，但毕竟是刘琨之子。刘群投降段末波后，就吸引了不少旧部投靠。面对刘遵，或许可以故技重施。

石勒觉得，佛图澄专门提及此事，可能有更深用意。

他要会一会刘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