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放亮时,一行人行经一处破败的小道观。道观年久失修,半边的屋顶已经塌陷,另一半没塌,却也千疮百孔。马真元决定不再走了,找了一块不漏雨的屋顶下面,安置僵尸靠墙站好。
哑巴找来一些朽木生火,木头潮湿,不易点着。哑巴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些煤油,均匀地浇在各木块上面,再用火柴一点,火势顿旺。三人围坐在火堆旁,祛除湿邪,烤干衣服。余三思忍不住问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马真元抽着烟管说道:“到安福县去。”便不再说了。哑巴见余三思讨了个无趣,啊啊地叫着用手比划,余三思不懂手语,皱着眉头猜他的意思,哑巴无奈地连连摇头。
马真元对他们笨拙的沟通实在看不下去,说道:“他是说这三人都是安福县一个村的村民,运气不好,死在外面了。三人的祖上都是湘西人,早年间迁到江西的,按照习俗要移灵,又不愿火化,就找到我们赶尸了。”余三思叹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上居然还有赶尸这个行业。”马真元不以为然道:“客死他乡,落叶归根,总需要赶尸人送他们回去。别看现在火车轮船越来越多,都嫌晦气不愿搭载尸体的。哎,不过现在找赶尸的人越来越少,要不了多久,这门行业怕是要没了。”落寞地自言自语说,“没了就没了吧,有什么不好,本就不愿,为什么要苦苦守着这么手艺。”他沉默地坐着,犹如一座忧郁的雕像。
余三思见他心情不好,转移话题道:“马教主,我现在在游历,四处漂泊,随遇而安,就想多见识新奇事物。能不能跟你们结伴,看看赶尸的奥妙?”马真元眯着眼问:“你就不怕粘了晦气?”余三思由衷地说:“要没这晦气,我现在怕已是悬崖之下的一个孤魂野鬼了。”马真元难得地露出笑容道:“救你也是缘分,你不用记在心上。你要跟就随你,不过要跟你说清楚,我们昼伏夜行,赶路时尽量保持安静。”余三思点头答应:“我晓得的。”
三人简单吃了点随带的干粮,在道观里休养生息,一直待到天黑。雨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停了。三人养足了精神,重新上路。马真元依旧在前,不时摇几下摄魂铃催僵尸赶路,如经过村庄,口中还会喊道:“移灵送宝,神鬼不扰,生人辟易,恶狗看牢。”提前通知夜行人避开,并让他们把狗关起来,以免惊了尸体。
僵尸走路缓慢,队伍赶路的速度并不快。余三思颠倒了作息,昼伏夜出,却也不觉得累。在赶路时,他不会主动和马真元说话,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后,有时眼前会出现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心里总有一丝歉意。休息的时候,余三思则会坐过去和马真元聊天。接触得多了,他发现马真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冷峻,相反比较健谈。余三思问他怎么会从事赶尸这个行业。马真元说是子承父业,巫阳西派位于湘西,几代人都从事这个行业,到他这一代是一脉单传。他本不愿做赶尸人,可巫阳西派一直以赶尸做掩护,为了祖宗传下来的技艺不失传,不得不背负这沉重的责任,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他叹道:“人生苦短,一辈子转眼就过去了。所以要乘自己年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留下遗憾。不过人呐,总是欲说还休,欲迎还拒,错过了又后悔莫及。”余三思听他似有所指,懵懂地问道:“马师叔这是在说我吗?”马真元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看得出来,你对那女娃子念念不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一个人不是很正常嘛?”余三思红脸道:“一路上我惴惴不安,总觉得对不住那女子,倒不是说喜欢她,只是心中愧疚,应该给她一个道歉,交代她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终身。”马真元奇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余三思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因为面子,也许是缺乏勇气,也有可能怕自己一去,真和小翠结了婚,对不起温子衿。马真元望着沉默的余三思,叹气道:“哎,随缘吧。明天就该到安阳县了,入殓盖棺的事,你不适合看。我们就在此别过吧。”突如其来的离开让余三思毫无准备,望着马真元饱经风霜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漠自然的表情,似乎早已看透了世间的离离合合,却对他心生难舍之情,难过地问道:“马师叔,我会想你们的。以后要是想见你们,该去哪里找?”
马真元淡淡一笑道:“巫阳西派是弱派,传到我这里更是愧对祖宗,没人愿做我的徒弟,目前整派就我们俩人。我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你找不到我的。日后如有缘,自然会相聚的。”
余三思想到经此一别,说不定再也不能相聚,不禁黯然神伤,告别马真元和哑巴以后,漫无目的地在江西境内游荡,不知不觉回到了来路上。“冥冥之中有天意吧。”余三思心想。他决定回去看看小翠,跟她交代一声,让她好好生活。
这一日来到武功山脚下,远远听见一群人说笑聊天,声音响亮,越传越近,其中两人的嗓音十分耳熟。余三思心中一动,躲在了路旁的草丛中。六七个人从他面前经过,是巫阳南派的人,为首的是贺伟民和包五四。包五四一脸猥琐的神态,和贺伟民凑近了头低语。贺伟民心情极好,时而点头,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回头看看。
令余三思意想不到的是,那群人中间夹着小翠。只见她头发散乱,步履缓慢,状如梦游。后面有人推她,催她快走,她也依然面无表情。余三思猜测她是中了惊魂散封住了魂魄,才会任人摆布。
贺伟民回头,对推小翠的那人说:“嘿,何世,你可小心点,别把我的宝贝推坏了。”何世是油滑之人,吐吐舌头说道:“少东家,你可冤枉我了。我也就轻轻摸了下姑娘的背。”贺伟民瞪着眼睛说:“摸更不行。只有我能摸。”说着转身摸了一把小翠的脸,露出淫邪的笑容:“这一路走得我好苦,那小子没追到,得到个这样的宝贝,也不枉此行了。”包五四说道:“伟民啊,玩归玩,别耽误了正事,不然老大肯定是要大发雷霆了。”贺伟民不以为然道:“包叔叔,你的胆子越来越小了。再说了,我也没耽误正事,线报说那小子就是从这里走的,我们不是紧紧跟着吗?”包五四打着哈哈说:“是是,我们的追踪术在四派中是第一的,绝不会搞错。只是带着这姑娘,我们的速度有点慢。就怕有个万一,让那小子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