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杀人诛心

“赵图?”

“爹……”

赵图有些惊恐:“爹,您怎么来了?那个,爹,不是,那个什么……”

他直接傻了,语无伦次,背脊透凉。

“呵,还真是个惊喜啊!”

赵巽冷笑着,大步上前,抡起大巴掌,直接扇了过去。

赵图越发惧怕,忙是躲避:“不是啊,爹,您听我说……”

赵巽怒容尽显:“说?你还有脸说?我打死你……”

赵图哪里肯乖乖被打,不断躲避,上蹿下跳,一路逃出厅堂,后来又逃出了田府。

至于赵巽,自也是追着离开了。

喧闹的田府,逐渐恢复了平静。

“觉得如何啊?”

吃着晶莹的葡萄,田弘遇随口问。

正在投喂的陈圆圆顿了顿,缓缓摇头:“女儿不懂,请爹爹示下。”

田弘遇哈哈大笑。

“你不懂也正常,因为你未必了解那赵巽的为人。”

“他这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油盐不进。”

“若不然以他的本事与政绩,可轻松留在京城,官升三四品。”

“但,他太过执拗了,不会变通,要名声,要那些读书人所谓的狗屁风骨。”

“他越是如此,老夫便越要恶心他,哎嘿嘿。”

“堂堂七品大员,清廉能臣,儿子却是个软骨头,气死他,气死他哈哈……”

“杀人诛心也!”

眼看着得意不已的田弘遇,陈圆圆便也只得笑着吹捧一番,什么爹爹英明尔耳的。

“看着吧,接下来才是更有趣的。”

“若赵图那小子能劝说赵巽,弹劾周奎,那便是有私心的!”

“朝堂间,极其有名的御史,有私心,哈哈哈……”

田府,笑声阵阵。

而一个无名的宅子中。

赵图几乎是被扯着耳朵揪回来的,方才进入大堂,便听赵巽无比冰冷道:“跪下!”

于是赵图便老老实实跪下了。

跪天跪地跪父母,并不丢人,更别提他办的这件事确实不大好,至少不光彩。

赵巽背身、背手,默然许久,最终归为一声叹息。

“老夫一世英名,全折在你小子手里了。”

他不住摇头:“说说吧,怎么回事?”

赵图便将弹劾国丈周奎的事宜说道了一番。

根据田弘遇所述,那国丈周奎,仗着是而今皇后的父亲,欺压弱小,强取豪夺,不知道兼并了多少土地。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周奎这老家伙身价不菲,而今朝廷有难,竟还一毛不拔!

“父亲,您说,这说得过去吗?”

赵图大义凛然:“就是这样的吝啬鬼,丝毫不顾朝廷社稷大义,您难道不应该弹劾他一本吗?”

赵巽略微思索,定定的看着赵图,半刻后,却是笑了:“真是愚蠢啊,你怎地学问没学好,连做人都不会做了呢?”

顿了顿,又道:“你可知为父为何去田府跟前骂街?”

赵图默然。

赵巽便解释道:“因为为父去骂街,偌大京城便会知道此事,日后为父赴任四川,若在路上遭难,他田弘遇脱不开关系。”

赵图面无表情。

对于这便宜老爹的做法,他可以理解。

说白了,之所以去骂街,无非是保证去四川赴任时候一路安全。

如此御史,真要在路上出点事,那满朝文官可又能看得过去?

刺杀文官、甚至连文官后代都杀,莫说是田弘遇一个伪国丈,便是周奎那真国丈都受不起诸多文官的唾沫。

但,抛却这诸多事宜,自家老爹的志向已是一目了然。

——那四川道,去定了。

送死?

送定了!

“父亲,这个时候,孩儿不得不说两句了,您去四川……”

“怎地?”

赵巽直接打断:“你的那点小心思,吾看不出?无非就是四川道危险而已,赴任四川,或有性命之忧,可,那又怎样?你读书近二十年,便读出了这样的软骨头?”

“不是的父亲……”

“你若不是软骨头,会去那田府?商量一些狗屁事宜?啊?”

“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

赵巽冷眼相对:“赵图,你给我记清楚了,我辈读书人,从不畏惧生死,就算这大明当真有危险,我先死,你也要死,凡有一苟活者,那便不是我赵家子孙!”

赵图:“……”

按照您这说法,那就只有一死了啊!

距离大明灭亡,已不足三年啦!

尤其是此番去四川,定会比大明灭亡的更快。

“可是您身为言官,尤其还是清流,便对那周奎不齿的行径全然不顾了吗?可又配得上御史一职?可又忠君?”赵图仗着胆子问。

“不一样的。”

赵巽摇头:“我弹劾田弘遇,是因为他想利用那陈圆圆蒙蔽圣心,直接危害社稷,可那周奎所做所为,尚未危害天下苍生,对于此等小事,便无需大费周章。”

赵图红着眼,也是气急:“被那周奎坑害的百姓,便不是大明子民吗?少部分人的生死,您便浑然不顾,您的圣贤书,可真是读的透彻啊!”

赵巽豁然起身:“大胆,你你你……来人,家法伺候!”

赵图也站了起来:“来,打我是吧?打死我,反正去四川也是死,被你打死是死,横竖一死,死则死矣,就教赵家断子绝孙,这样,您也好跟列祖列宗交代去了。”

赵巽几乎快被气疯了。

大明人,最是注重孝道,可谓是以孝治天下。

尤其是对于列祖列宗,更是敬重的很。

莫说是寻常人家,连那陛下都时常祭祖。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断子绝孙,自是大不孝,也是对祖宗的大不敬。

“忠孝两难全,吾当舍身取义,你这无知小儿,懂个屁?”

赵巽身躯颤颤,眼睛通红:“滚滚滚,滚出去!不,忠叔,把这混账玩意拉出去,打三十板子,丢出去!自此我父子二人,恩断义绝,他也再不是我赵家人!”

言语,相当决绝。

直接逐出家门。

于是,不多时,外面便想起了被打的惨叫之声。

厅堂间,赵巽独坐左侧,面色惨然。

这位风骨堂堂,连当朝君王都觉得又臭又硬的巡按御史,泪水湿满襟。

而后……噗通!

他直接跪地叩拜:“列祖列宗在上,子孙不孝,唯有此法可留图儿一独苗为赵家开枝散叶……”

也是此间,门口处。

被打了三十大板的赵图自是屁事没有,他一脸烦闷的坐着,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忠叔在旁边劝导:“少爷,您也别太难过,老爷这也是为了您好。”

赵图撇嘴:“他要真为我好,为何不上书弹劾那国丈周奎,想法子去其他地方啊?真为我好,怎么不帮我筹集五百两银子,让我把所有债还完啊……”

却是戛然而止,说不下去了。

这也是让他烦闷的地方。

那糟老头子,倔的很。

哪怕你现在跟他说去四川必死无疑,他也照去不误。

忠倒是够忠了,就是有点愚蠢,愚忠!

“少爷,这是那二百五十两。”忠叔将那褡裢又拿了出来。

“我拿五十两。”

赵图倒也不客气:“另外,你告诉那老头子,既然将我逐出家门,那债就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他管,以后我俩生死各不相关。”

不多时,忠叔返回厅堂。

“走了。”赵巽冷冷问。

“走了。”

忠叔犹豫了一下:“老爷,恕我多嘴一句……”

赵巽直接打断:“那就不要多。”

忠叔顿了顿,仍旧开口:“少爷他并不是故意要气您,而是在乎您的生死……他只拿了五十两银子……”

赵巽再度打断,深深沉了口气,缓缓闭上眼,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