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乃慈,打从有记忆起,就深陷在贫寒的泥沼里难以脱身。他家那几间破茅屋,歪歪斜斜地立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像是被世界遗忘的孤堡。四周荒草丛生,每逢起风,茅草沙沙作响,仿佛在哀号着生活的悲苦。那屋子的土墙裂着一道道大口子,好似一张张饥饿且干裂的嘴,诉说着岁月的无情。遇上雨天,简直就是噩梦的开端,外头大雨如注,仿若天河倾泄,水幕密得让人喘不过气。屋里也好不到哪儿去,淅淅沥沥地漏着小雨,四处的缝隙贪婪地把雨水一股脑儿地吞进来,地上瞬间积起一个个小水洼。一家老小只能蜷缩在潮湿阴冷的角落里,身上盖着破旧不堪、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试图抵御些许寒意。肚子饿得咕咕叫,孩子们饿得直哭,大人们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漏雨的屋顶,满心无奈与绝望,眼神空洞得如同死寂的深潭。
他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和黄土为伴,本就被生活的重负压弯了脊梁,还染上了痨病,时不时就剧烈咳嗽,咳得满脸通红,身子抖个不停。可为了能给妻儿挣来一口吃食,哪怕是寒冬腊月,天还没亮,外头还是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就得强撑着病弱之躯,深一脚浅一脚地去给地主家做短工。在田地里,他爹弯着腰,那腰弯得好似一张拉满却再也无法复原的弓,吃力地挥舞着锄头。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汗水混着雨水,湿透了破旧的衣衫,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好不容易熬到结算工钱的时候,地主家账房先生总会鸡蛋里挑骨头,不是说活儿干得不够利落,就是嫌出工时间短了些,各种克扣下来,到手的也就那么几文钱,还不够买上几斤糙米。有一回,连着加了几天的急活儿,他爹累得当场吐血,鲜血溅在泥土地上,触目惊心。周乃慈当时就在旁边,吓得大哭起来,边哭边跑过去抱住爹,小手慌乱地擦拭着爹嘴角的血迹。可即便这样,生活的苦难依旧没有丝毫减轻,日子依旧在贫穷的深渊里打转。
周乃慈小时候,身上那件衣裳,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破破烂烂的,补丁摞着补丁,层层叠叠像是鱼鳞,又像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破网。走在街上,那些穿着稍微齐整些的孩子,就像发现了新奇的玩物,立马围了过来。他们扯着嗓子嘲笑,嘴里喊着各种难听的话:“小叫花子,破落户!”还时不时捡起地上的石子朝他扔过来,边扔边哄笑。有一次,一块尖锐的石子带着恶意,“嗖”地一下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瞬间鲜血就流了下来,顺着脖子淌进衣领里。周乃慈疼得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放声大哭。他娘正在不远处挖野菜,听到哭声心急如焚地赶来,心疼得肝肠寸断,却也没办法改变这凄惨的现状,只能匆匆跑过来,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用满是补丁的衣袖轻轻擦拭他的伤口,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他脸上,嘴里念叨着:“儿啊,咱命苦啊……”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像是永无尽头的黑暗。冬天,寒风呼啸着灌进破茅屋,一家人瑟瑟发抖,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夏天,蚊虫肆虐,叮咬得身上满是红肿的包块,瘙痒难耐却没药可擦。久而久之,周乃慈心里就深深种下了对贫穷的恐惧,这恐惧如同一条噬人的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每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他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听着老鼠在角落里吱吱乱窜,都在做梦,巴望着能有个翻身的机会,好似溺水之人渴望抓住救命的稻草,只盼着能把这穷困潦倒的日子彻底甩在身后。在梦里,他无数次穿上漂亮衣服,住进温暖的大房子,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可梦醒后,面对的依旧是冰冷的现实,这落差让他愈发痛苦。
如今,当听闻能接手关库事务时,周乃慈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好似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又仿佛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突然砸到了头上,整个人瞬间懵了。那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仿佛开启了一扇通往天堂的大门,日后富贵荣华的种种画面走马灯似的浮现:自己身着绫罗绸缎,料子是最上乘的丝绸,泛着柔和的光泽,绣着精致的花纹;住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雕梁画栋,院里还有奴仆丫鬟伺候着;每餐都是山珍海味,摆满一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不用受旁人的冷眼与欺凌。他先是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死死盯着周庸佑,满脸的不敢置信,仿佛生怕自己听错了,听错了这即将改变命运的好消息。嘴巴微张,半天都合不拢,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灵魂才像是重新归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确认无误后,他心里那股子欢喜劲儿,瞬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怎么也藏不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越咧越大,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额头的青筋都因激动而微微跳动。当下,他毫不犹豫,也不推辞,好似生怕这机会稍纵即逝,三步并作两步,就朝着周庸佑奔了过去,脚步急切得带起一阵小小的尘土。
到了近前,他先是恭恭敬敬、深深作了个揖,身子弯成九十度,额头都快贴到地面了,态度谦卑到了极点。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两侧,身体还微微颤抖着,这才开口说道:“小弟像鼠子尾的长疮,有多少脓血儿?”说这话时,他还微微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自嘲,那目光怯生生的,似乎真觉得自己没多大本事,“意思是我本就没多大本事,怕没有多大本领,能担这个重任。”言语间,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边说边偷偷观察周庸佑的表情,生怕周庸佑临时反悔,那紧张劲儿就像生怕到手的稀世珍宝瞬间消失。
可话锋一转,他又猛地挺直了腰杆,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眼神里瞬间燃起炽热的渴望,那光芒亮得吓人,仿若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只是既蒙老哥抬举,当尽力求对得老哥住。您也知道我这一路过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说着,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哽咽起来,眼眶也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时候被人欺负,挨饿受冻;长大了,为了糊口,啥脏活累活都干过,去码头扛大包,累得骨头都快散架,还处处遭人白眼,被工头克扣工钱。如今老哥给我这么个天大的机会,我要是不抓住,那可真是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说到这儿,他激动得声音都微微颤抖,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内里怎么办法,任老哥说来,小弟没有不遵的。您指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一切都听您的吩咐,绝不含糊!”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咬字极重,仿佛要把自己的决心凿进周庸佑的心里,让对方彻彻底底感受到他的诚意。
周乃慈边说边偷瞄周庸佑的脸色,眼睛里满是紧张与期待,目光急切又炽热,见对方微微点头,心里那块大石头才落了地,愈发踏实了。为表决心,他还大步上前,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发出“砰砰”的声响,那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大声保证:“老哥,您要是信不过我,我现在就可以立个字据,要是在这事儿上办砸了,我甘愿受罚,绝无怨言!哪怕是要我这条命,我也绝不含糊!”他想着,只要能把这关库的肥差牢牢攥在手里,往后的日子必定是吃香喝辣,扬眉吐气,再也不用过那被人瞧不起的穷日子了。这份决心,任谁看了都能感受到几分真切,仿佛他真能为了这份差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志在必得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