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迩与楚明霁走至荆楚州东渡口。
过了这东渡口,便是吴越之地了。
过几日就时逢上元节,温行迩久居山林,还未见过节日的繁华盛景,提议不如再于此地多歇歇脚。
经过十几日的舟车劳顿,楚明霁心中已有几分累乏,遂也颔首。
……
上元节,东渡口边。
夜凉如水,灯影幢幢,亮如白昼。
原是宽敞的长街,竟也会因络绎不绝的人潮而略显窄小。
家家户户的百姓蹲在自家门槛前,点了一排的红蜡烛。
一眼望去,满城烛光。
护城河上,垂柳依依;浅灰色桥旁,游人如织。
楚明霁和温行迩来到清宁寺前。
这座寺庙垂珠帘珑,以檀香木做门槛,凭黄金缕镀功德箱。
即使步于三里之外,香火的气息仍是浓郁。
所幸这里寂静,护城河那边叽叽喳喳的喧嚷声,在这里却听着模糊。
清宁寺的住持念着今日是上元节,本着广结善缘之心,牵了不少线,在这些线上挂了数百张灯谜纸或命缘签。
楚明霁伸出皓白如霜的手腕,指腹稍稍一捻。
一张翠微色的灯谜纸就如断了线的纸鸢,款款落落地入了他的掌心。
“行迩,”楚明霁侧首凝视温行迩的双眼,眉眼含笑,“不如你我猜猜灯谜?”
“好啊,那你要先教教我是如何玩的。”
温行迩不假思索地应声。
从未玩过灯谜,她看什么都新鲜,什么游戏都想去试试,故她的双眼盯着楚明霁手心里的那张纸,一眨不眨。
楚明霁回忆起天界瑶池仙女总爱凑在一堆,玩些诸如此类的小游戏。
往事在脑海里,如泛黄画卷般徐徐展开。
他回想起来规则,讲给温行迩听。
“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了,”温行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楚明霁,你说吧。”
“头上两根毛,身穿彩花袍,飞舞花丛中,快乐又逍遥。给你五弹指的时辰,你猜猜是什么?”
温行迩眼珠“骨碌”一转,马上一拍脑袋道:“蝴蝶!”
“答得又快又准,如此聪慧机灵。”楚明霁赞赏道,眸光闪了闪,嘴角带笑。
温行迩“嘿嘿”笑了两声,一个箭步,像长了双翅般,飞一样地跑到白玉阶上。
她踮起脚尖,仰头伸出手勾了勾,勾到一张井天色的纸,看也没看就握在手心里,蹦蹦跳跳地跑下阶。
楚明霁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迩,今夜尚长,不急于如此,下次缓缓走下来罢。你若是不慎踩空,摔着、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好了,我知道了,”温行迩羞赧地笑了一声,摆摆手,扬扬下巴,望向楚明霁,“我要念了,楚明霁,你可得仔细听好。”
“在下洗耳恭听。”
温行迩清清嗓子,两只手展开叠得发皱的纸,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字。
她没多想,一本正经地读出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君万事皆可成。”
楚明霁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温行迩挠挠头,不解其中之意。
她翻过来,看到反面没有印字,纳闷地皱眉:“如此怪奇,为何会无谜底呢?”
“或许,是因为这并非灯谜。”楚明霁解释。
“为何?”温行迩歪头望向他,不解地问道。
“这或许是一句姻缘签。住持将姻缘签和灯谜皆放于此处。前面六根线放的是姻缘签,后面六根线放的是灯谜。”
楚明霁补充道,语声温润,不疾不徐:“我猜你方才跑得太过着急,扯到姻缘签了。”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温行迩眼神茫然地问道。
“行迩的姻缘将甚好。”楚明霁解释。
温行迩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懂,过于高深。楚明霁,你可否说得具体些呢?”
“到时候,你便知晓。至于如今,还不是时候。”楚明霁目光柔和。
温行迩失望地撇撇嘴,不过她转瞬就扬首宽眉,勾起坏笑:“那你也去扯一张姻缘签,让我看看你的。”
楚明霁也对此好奇,于是便走向了那悬起的张张纸下。
他心里既有渴求是好结果的希冀,又有“咚咚”打鼓的忐忑不安。
一张东方既白色的纸稳稳地卧于他手上。
他伫立于此,迫不及待地阅览其间字迹。
弹指间,前几个字稍稍览过,楚明霁便收好,剩余的文字再也不入眼。
他坦然地走下阶,神色自若地对上温行迩期待的眼神。
“你抽到的姻缘签写了什么啊?”温行迩问他。
“什么都没写。”楚明霁负手笑笑。
在温行迩看不见的地方,他将原本紧握成拳的手绽开,任那揉成花的纸随风掉落。
温行迩大喜过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比自己抽到有字的还高兴,“这是好事啊!楚明霁。”
楚明霁眉头紧锁,偏过头望着她,缓声道:“为何你会如此觉得?”
“因为你的姻缘未被天定,好坏不分,可等着你自去摸索。”温行迩正色道。
楚明霁笑笑,不复言。
接着他又去取了灯谜,再和温行迩相猜。
“没枝没叶没人种,一夜北风银花开,花儿随风漫天舞,房上地上全变白。行迩,猜下这是什么?”
温行迩眼珠子转了几圈,小心地问道:“是不是冬至?”
“跟冬至有关,你再猜猜?”
“腊八?春节?”
“不是节日,是一物。”
“那是什么?难道是……霜?”
“很接近谜底了,行迩,你且耐着性子,再努力努力。”
“霜也不对吗?嗯……是不是雪呢?”
“是的。不错不错,行迩冰雪聪明得很。”
……
干枯的柿子树下,那张被人随意摊开手掌而散落在地的皱纸,安静地睡在尘土上。
忽有冷风来,也吹不动那行被灯火映照的“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这本是句暗喻好兆头的字,可抽到的人并无半分欢喜。
因为那抽到的人,他本来就是神仙。
可他无意再寻另一神仙做眷侣。
……
有一唇朱齿白的少年,待子夜时分,方匆忙步至清宁寺前。
他眼神明澈清净,如瀑的黑发随意散落身前肩后,素白的手指去扯落一张挂在线上的姻缘签。
白玉阶前月华如霜,悬挂的纸条已所剩无几,门前冷风猎猎作响。
他本对此无甚兴趣,可若非父亲尤为关切此事,他便不会于子夜干这种他觉得愚不可及的蠢事。
待阅览了那张暮山紫色的纸上的字样,他无所谓地哂笑一声。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我还不曾见过,有我得不到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