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建宁王

北风萧萧,吹动行在的大纛。

李倓(tán)停下脚步,入目的是古色古香的房屋宅院,还有身边行色匆匆的官吏甲士……他一时出了神。

直到如今,他仍感觉是在做梦一般。就在几日前他还在看小说时锐评所谓杨广功在千秋的言论,可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明明他骂的是杨广,可怎么就让他来到安史之乱时的大唐了?不该把他送到隋末去抱李二凤的大腿吗?

没错,李倓穿越了。

他的身份看起来很美好,建宁王,俗称圣人的皇帝李亨的第三子,如果天下太平,他都可以在温柔乡里混吃等死了。

可惜距安禄山起兵已经近一年了,距太上皇李隆基御驾亲征转进蜀中也有小半年了。而李倓这个在后世看来有机会成为二凤第二的人物,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在宫廷内斗之中。

二凤的大腿抱不得,难道要他靠自己的努力当李三凤?

现在的李倓倒真的负责掌管圣人亲军,也算有些声望,但行在所处的彭原郡(今甘肃宁县)并无什么玄武门,他身边也没有敢披甲持刀去见圣人的尉迟敬德。

“大王缘何在此驻足?”

李倓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一人三十四五年纪,一身白衣,头戴道冠,在这满是紫、红、绿袍的行在甚是明显。

“正是在等先生。”李倓拱手道。

眼前不是旁人,正是有白衣宰相之称的李泌,其人乃陇西贵胄出身,深得皇帝李亨的信重,堪称中唐版的诸葛亮、范蠡。

如此一幕自是惹得来往行在的官员注目,可也仅仅只是注目而已,官员们皆面带忧色,甚至不乏有人期盼着李倓能够劝一劝圣人返回灵武郡(今宁夏吴忠市),一如当初马嵬坡兵变后李倓与李辅国等人力劝李亨与李隆基分道扬镳,北上朔方称帝。

对于这些心思,几日来李倓也有所感受。

就在不久前,擅长高谈阔论的宰相房琯读春秋读出了心得,带着皇帝李亨苦心召集的四万多唐军摆出了早已失传的牛车阵,然后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官军大败,李亨收复长安的野望化成了灰。

不仅如此,一度光复的河北在郭子仪和李光弼撤出之后很快就被史思明领兵再度攻克,河南岌岌可危。就连作为财赋重地的江淮,也有永王李璘不听诏令,意图自立。

整个大唐都乱成了一锅粥。

行在李倓是待不下去了,可既不能在玄武门唱名,那就只能谋一谋“重耳在外而安”了。

等到将来羽翼丰满,未尝不能效仿一下迷人老祖宗的故事。

而在李倓的计划中,李泌是不可替代的一环。为了这次会面,他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未久,两人屏退左右,于行在边上寻了一处僻静之地相对而坐。

“大王可是在担心平叛事宜?”李泌问。

“此次战败不会影响大局。”李倓在李泌略显诧异的目光中表现的无比坦然,“但是……先生,我要死了。”

饶是李泌这个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更是修道多年,闻听此言,也是一时呆立当场。

倏忽间李泌反应过来,惊道:“大王何出此言?莫非是淑妃与李辅国之故?”

此前皇帝李亨在灵武登基后,欲立张良娣也即淑妃为皇后,被李泌劝阻。毕竟时局艰难,将士们拥戴李亨是为了让李亨带领他们讨贼建功立业,而非帮皇帝册立皇后。

但张淑妃却因此怨恨李泌,联合宦官李辅国对李泌多有中伤之语,还试图动摇广平王李俶(李豫)的储君身份。而李倓一向敬重李泌、友爱李俶,多次向李亨言明张淑妃与李辅国之过,由此双方结怨。另一个时空的李倓正是被这两人害死的。

“我听说李辅国与淑妃相商,有意劝圣人立广平王兄为太子,以我为天下兵马元帅。”李倓答道。

“天下大乱,太上皇在蜀,岂能贸然立太子?”李泌不假思索地说。他虽支持广平王李俶为储君,但同样反对在此时立太子。而且,李泌还有些疑惑,这怎么就牵扯到广平王的生死了?

“大王放心,广平王便是此前并不知晓此事,也定会推辞太子之位。圣人便是一时心动,也定会听劝的。”

李倓摇了摇头:“先生知道不宜立太子,而李辅国也知道,所以此事最终应在我身上——我一直想要领兵出征,李辅国单是诬陷我觊觎元帅之位,痛恨不能领军,我又能如何反驳?”

李泌原本还未想到这一层,但李倓一提,他便意识到了。他忽觉得遍体生寒,一阵冷风吹来,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须知当初李亨登基之前,跟随李亨往灵武去的也就两千人而已,一路上全靠李倓亲率兵马作战护送,清剿沿途的盗贼乱兵。皇帝本打算以李俶为太子、李倓为元帅,当时还是被李泌劝住的——李泌认为平叛是大功,若以李倓为元帅,将来可能会重演太宗、太上皇故事。

所以张淑妃和李辅国的谋划落点只在于皇帝李亨信不信李倓没有僭越之心。可偏偏皇帝一辈子都在太上皇手下搓磨,绝不可能接受李倓如太上皇那般越过兄长成为储君,甚至想都不能想,想也有罪!

而且,怀疑的种子竟是他亲手种下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想到这种可能性,又想到李倓一直以来对他的敬重,即便已经修道多年,李泌仍罕见的失态了。

留意到李泌变了脸色,心中一时振奋的李倓赶紧趁机说:“先生应知,眼下河北各郡虽无确切消息传来,但大概又被叛军所控。河北既陷,河南绝不能有失,不然叛军兵临江淮,断了漕运,则大事不济。”

“以我思之,长安失陷使得人心思变,须得有人代表圣人去山东以安人心。兄长名为元帅实为储君,不可轻动,我却可以。”

李倓忽然探身拉住了李泌的手,恳切道:“先生知道我的志向,我宁愿马革裹尸,绝不愿碌碌无为死于宫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