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敲响过后,原本冷清的京城突然喧嚣起来。
大小各色的官轿一乘接着一乘匆匆而过。
老北京人都知道,今天是例朝的日子。
此时熹光初露,悠扬而又威严的钟鼓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间跌宕回响。
参加朝见的文武百官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已来到皇极殿外序班站好。
皇极门前的御道上,朱由校的乘舆在稳步前行。
到了皇极殿外,朱由校下了乘舆,走进大殿。
等他在金台坐好之后,文武百官才列队而入。
“平身!”
鸿胪寺徐启元先出班,汇报了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名单。
接着是来自边关的奏报,目前辽地很安静,努尔哈赤老实的很,并无大事。
再接着就是早朝最重要的环节“揍事”。
只听殿内有人咳了一声,接着就看到一胖子出班。
他开始大声地朗读奏章。
朱由校大致听明白意思。
合着这位名叫王安舜的御史把“红丸案”翻出来,他弹劾方从哲轻率地推荐疯癫的医生,又奖赏他以掩饰自己。
什么意思?
这是要追查“红丸案”吗。
朱由校想,追查是应该的,毕竟皇帝死的不明不白。
但是王安舜几个意思,完全不像是奔着追查案子去的,反而奔着方从哲去了。
这事就有点意思了。
王安舜刚回班。
又一声咳嗽响起。
御史郭如楚、冯三元、焦源溥,给事中魏应嘉,太常卿曹王光,光禄少卿高攀龙,主事吕维祺先后出列。
“李可灼的罪行诛之难泄其愤,方从哲却庇护他,国法何在?”
接着给事中惠世扬检举方从哲的十条罪状、三条可杀的理由。
上奏“方从哲独任七年宰相,妨碍贤良祸害国家,为第一条罪状。
骄横愚钝,没有礼节,在皇帝去世处理事务时出现失误,为第二条罪状。
在太子宫中发生梃击案,庇护奸党,为第三条罪状。
随心所欲,破坏皇帝的诏书,为第四条罪状。
纵容儿子杀人,蔑视法令、典章,为第五条罪状。
阻挠、抑制言官,堵塞皇帝的耳目,为第六罪状。
丢失城池违反法令,宽纵抚臣,为第七条罪状。
马上督战,全军覆没,为第八条罪状。
徇私骗上,使辅臣蒙羞,为第九条罪状。
代征专卖税,侵蚀国家,殃及百姓,为第十条罪状。
贵妃请求封为皇后,举朝极力争辩,方从哲模棱两可,为第一件该杀的事。
李选侍是郑氏亲近的人,凌辱圣母,致使圣母饮恨而死。
方从哲接受了刘逊、李进忠所盗取的美珠,想封选侍为贵妃,又听任她长期居住乾清宫,为第二件该杀的事。
崔文升用泄药伤害先帝的身体,诸位大臣议论此事,方从哲想逃脱罪责,李可灼奉献毒药,方从哲还拟作赏赐,为第三件该杀的事。”
礼部尚书孙慎行马上站出来奏曰:“方从哲无弑之心,却有弑之罪,纵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
听完,朱由校脸色铁青,胸腹中已积攒熊熊怒火。
这些人不约而同的先后站出来弹劾方从哲,要是没有人组织,打死他都不相信的。
而且站出来的这部分人,恐怕大部分都是东林党无疑。
他们可真是好胆,众目睽睽之下,轻率诋毁当朝首辅,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随后他忍着怒气,目光望向方从哲:“先生,你怎么说?”
方从哲出了班列,恭敬的一揖,气忿道:“陛下,这简直一派胡言,此乃污蔑。
臣并未曾教子杀人,更未收入李进忠美珠。
另外,给李可灼的赏赐,是按照先皇吩咐做的。
帝危之时,刑部尚书黄克赞,都御史张问达都在现场。
臣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张问达听到说自己了,也站了出来:“呈送药的前后经过,我们一起耳闻目睹。辅臣探视皇帝的病,情形急迫、仓促,怎么忍心说‘弑逆’二字?”
刑部尚书黄克瓒也站了出来,为方从哲辩解。
朱由校冷冷的看着大堂之下,怒火中烧。
“朕有些奇怪,都说要追查凶手,朕怎么不见你们说凶手的事?
反而揪住朕的内阁不放呢?
谁能给我说说?
孙爱卿,你来说说。”
孙慎行听自己的名字只好出列:“陛下,臣以为李可灼应送去戍边,崔文升罢免官职。方元辅亦应罢免官职!”
朱由校怒不可揭,猛地站起来,怒吼道:“很多人跟朕说,朝堂上有部分官员结党乱政。
你们这些御史还真是让朕见识了。
如今大敌当前,你们不去思量如何退敌,却在这变本加厉结党乱政,谁能告诉朕,为何?
王安舜,王御史,你来说说。”
“回陛下,上疏言事是臣等的职责,不是闹事,更不是乱政。”
“那你承认是结党喽。”
“陛下说是结党就是结党吧。”
“混账!”
“回陛下,君子有党,小人无党。”
“好好,好,真是好气派。”
朱由校气急而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御史给事中,好一个能言善辩。好呀!
国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连边饷都拿不出来,还要朕从内帑出钱。
可你们呢?口口声声说着忠君报国,朝廷没钱了都想办法了吗?
朕刚查抄了福王,人还没到地方呢,钱就让你们盯上了。
都说民为重,君为轻,是啊,朕的内帑快让你们给掏空了。
可你们以民为重了吗?
翻过几篇朱子格言,炒过几篇高头讲章,就敢在这大放厥词,抨击内阁。
岂有此理!”
朱由校大步的走下金台,鹰隼的目光从所有大臣脸上一一扫过。
“朕告诉你们。只要朕还是皇帝,决不容许你们这些只会说假话说空话,不干实事不顾全大局的读书人在这妄言乱政。”
他匆匆返回,拿起一摞的奏折,狠狠的摔在地上:“把这些奏折统统给朕烧了,朕一个字都不准。”
其他御史给事中纷纷站出来:“陛下,你这样做,就不怕背负骂名吗,这都是臣等本分啊。”
“你们说什么?朕怕背负骂名。哈哈,哈哈哈。来啊,把这些御史名字给朕记好了。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罚俸一个月。”
这会他还比较理智,至少清楚,这帮御史不怕罢官,不怕打板子,就怕罚俸,毕竟他们都是靠死工资活着。
你只要罚俸,他们就都得老实。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不可做昏君之事。”
“请陛下收回承命。”
与御史给事中一派的大臣们纷纷跪下求情,一时间朝堂上喧嚣声此起彼伏。
“好,很好。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但是你们不要忘了,朕可不是皇爷爷。
朕的骨头硬着呢,谁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方从哲站出来恳求:“陛下,您是盛世之主,万不可降罪与他们。臣恳请皇上罢免了臣吧。陛下!”
“朕不会答应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还有你们,统统给朕死了这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