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梦境醒来之后，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低语：
陆侃的死绝不简单。
林舟翻来覆去地想着日记本上的字句，以及梦里陆侃和那深海的存在，越想，他越觉得其中藏着某种真相，一种冰冷而不可名状的答案正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等待自己靠近。
第二天，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沈铭和方琦。
“我想去查查陆侃到底是怎么死的。”林舟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种坚决。
沈铭皱眉，希望林舟不要犯傻，认为这是一种放不下离开的朋友的反应，语气中是恳求也是关心：“林舟，你别这样，陆侃已经……他已经走了。我们能做的，就是记住他，而不是翻来覆去地折腾这些没意义的事情。”
方琦的表情带着担忧，怕林舟是因为接受不了朋友的离去而固执：“林舟，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死者已矣，他的父母也很难过，去揭这些伤疤没有意义”
“可我梦到了一些东西……”林舟的语气急促，眼神透露出某种偏执，“那些东西太真实了，真实到不像梦，我觉得陆侃……他不是普通的意外，他一定知道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够了！”沈铭站了起来的声音陡然拔高，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已然引来他人的注目，也吓到了自己的两位朋友，坐了下来，平复了语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听起来有多荒唐？陆侃的死因是潜水氧气瓶故障！这根本没什么好查的。”
“可那些日记里的话……”林舟想要解释。
“日记能说明什么？是你自己太敏感了。”沈铭冷冷地打断他。
“沈铭！”方琦拉了拉他的袖子，语气带着不安，“别说得太重……”
沈铭看了一眼方琦，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林舟，你这样做，除了让自己更难受，还能有什么结果？”
林舟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知道沈铭的话有道理，但心中的疑虑和那份挥之不去的不安却驱使着他继续固执下去，背起书包，站起身来，留下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了教室。
“无论你们怎么想，我还是要查下去。这是我对陆侃的承诺。”
没有答案的探寻吗？
没有理由的固执吗？
林舟已然站在了陆侃家门口，试图从他的父母那里找到更多细节，渴望答案的他显然没有将往伤口上撒盐这件事情考虑清楚，当他敲开门时，迎接他的是陆侃父母的冷漠，不是林舟预料之中的冷漠，却是一个正常人都能预见的冷漠。
“阿姨，我想问问陆侃的潜水那天，具体……”
“林舟。”陆侃妈妈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们不想再提了，也不希望你再追问。”
“可是……”
“够了！”陆侃的父亲从屋里走出来，能从陆侃母亲让开的缝隙看到桌子上许多啤酒的瓶子，身形和语气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有好气：“孩子已经走了，我们不想再被任何人打扰。林舟，你回去吧，好好念书，不要再来问这些。”
门被重重地关上，留下林舟一个人站在门外，握紧拳头，心中的疑问和不甘几乎要将他压垮。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舟开始翻阅所有与潜水事故相关的资料，去图书馆查阅书籍，上网搜索案例，甚至联系了几个潜水俱乐部试图了解更多信息，然而，除了零散的数据和冷冰冰的统计数字，什么也没找到。
独自一个人陷在这个漩涡里越陷越深，和沈铭、方琦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疏远，就连陆侃葬礼的那天都没有出场，愧疚感几乎要把林舟逼疯，总觉得自己要是能提早从陆侃身上看出些什么，他就不会死，林舟的偏执导致了两位朋友不再主动找他，而林舟也没心思再去挽回所谓的友谊。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渐渐不会再畏惧图片上的海和黑暗的林舟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正如同沈铭所说的恐惧治疗法，也许要令自己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丢自己进海里吗，暂时抛开杂乱的思绪，将注意力聚集在屏幕上一篇有关深海生物的文章，目光游移到一张图片上。
那是一片漆黑的深海，中央隐约有一个巨大的影子，看不清形状，却让人从心底感到寒冷和恐惧。
突然，林舟感觉到了一阵头疼，仿佛又听到了梦中的低语，已经模糊到分不清是陆侃的声音，还是那不肯形容的存在：“你为什么不跟我来……我在等你……他们也在等你……”
林舟猛地关掉电脑，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终于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努力，真相始终像一层厚重的迷雾，遮挡在他面前，而每一次接近，他都仿佛触摸到了一种未知的深渊。
“要学会放下。”
林舟看着微信上方琦发来的微信，已然是一个星期前，点开了输入栏，写了些什么，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尽数删除，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冬天来临时，林舟终于停下了手头的一切，发现自己越来越疲惫，心中那种执念却渐渐变得模糊，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或许正如沈铭和方琦所说，继续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某一天，林舟在路上偶然遇见了正从奶茶店一起出来的沈铭和方琦，见到林舟时显得有些不自然，很快是喜悦，不过只是方琦这么觉得而已。
“林舟，好久不见。”方琦试探性地打招呼。
林舟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好久不见。”
三人沉默了几秒，沈铭终于开口：“你最近还好吗？”
“还行。”林舟低声回答，随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感觉自己欠缺朋友们一个很迟很迟的道歉：“之前的事情……是我太执着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方琦的眼眶红了，但很快掩饰过去：“没事，只要你能好好生活就行。”
“陆侃肯定也希望我们能过得好。”沈铭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林舟看许多发出但没有被回复的微信：“你小子给我回微信啊！以后多聚聚吧，别再疏远了。”
林舟点了点头，指出了那微信是之前用苹果手机的微信，现在已经是安卓手机了，于是将二维码点开给沈铭扫，却突然被一把锁住了脑袋，就狠狠地被按压脑袋，虽然疼的闷哼，但知道那是沈铭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没有介意，看方琦久违地露出笑容，也是感叹三人多久没有见面，多久没有聊上一句了。
林舟知道，放下对陆侃的思念不代表忘记，而是学会将它埋藏在心底，作为一种不会褪色的记忆，尽管他学会了放下，但对深蓝的恐惧重新提起后就从未消散，每当闭上眼睛，那片漆黑的海洋和那些扭曲的影子都会浮现在脑海中，梦中的漩涡，陆侃的低语，还有那无法描述的深海存在，就是心底永远无法磨灭的阴影。
有的时候，会望着水杯中晃动的水出神，仿佛能看到那漆黑的深处正朝自己张开裂口，下方是一片无法挣脱的深渊，林舟始终相信，陆侃的离去，和那片海洋里隐藏的某种东西有关，但已经不再试图靠近它，因为清楚，那是一片只属于死者的领域。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林舟的成绩单静静地躺在桌上，纸张上刺眼的分数像一把刀，无声地戳着他的自尊，窗外的阳光明媚，可林舟的世界却灰暗一片。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感到无比的疲惫与无助。
过去的一年，林舟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失眠、噩梦、无尽的恐惧像是侵蚀他的病毒，逐渐吞噬了他的意志，课堂上无法集中注意力，总是走神或愣在座位上，甚至会因为一滴从水龙头滴下的水声陷入莫名的恐慌，老师的批评、同学的议论、父母尖锐的态度，都成为了压在他肩上的沉重枷锁。
“林舟，你怎么又没完成作业？”
“林舟，你上课能不能认真一点？”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整天就跟魂不守舍一样。”
窃窃私语和指责充斥着林舟的生活，而他却无力反驳，却勉强地微笑，感叹好在还有两位不肯放弃自己的朋友在。
在老师的建议下，林舟的父母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每次诊疗结束，他们的脸上总是布满愁云，从未明确说过费用的问题，但林舟从母亲无意间的叹息声和父亲越来越沉默的态度中，察觉到心理治疗和药物对这个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医生给林舟开了药，说这些药物可以帮助缓解焦虑，让他稳定情绪，但林舟发现，药物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他脑海里的混乱，那些阴影依然潜伏在他的心底，等待着机会反扑，夜晚的梦境，深蓝的恐惧，以及陆侃的身影像毒素一样，还是缓慢却深刻地侵蚀着自己。
林舟趁父母外出工作时，偷偷翻开了藏在他们房间衣柜里的诊断报告，上面清楚地写着“重度焦虑症和潜在抑郁倾向”，这些文字看在他眼里却显得无比空洞。
那医生只会对自己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安慰：“慢慢来，放松自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么和父母说道，之后说什么也再也不肯去接受心理治疗。
高考的那段时间，林舟几乎是在混沌中度过的，复习时，他无法静下心，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些梦境中出现的影像；考试时，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知识都在瞬间被抽空，甚至记得在考试时，试卷上的题目突然变得模糊不清，那些字像是波纹一般扭曲，化成了海水的形状。
当成绩出来时，林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分数的那一刻，心脏依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失败了。
彻底失败了。
林舟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父母坐在对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母亲红着眼睛，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哽咽得无法开口，
他的父亲终于叹了口气，说道：“舟舟，要不……你别念书了，咱们家也撑不起这么大的压力。”
林舟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没有反驳，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继续下去只是徒劳，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逐什么未来了，那些梦境和恐惧像藤蔓般缠绕，牢牢将自己困在过去的阴影里，无法挣脱。
几天后，林舟退了学，彻底离开了校园，那之前只是简单地表示自己笨所以要去打工了，连沈铭都不觉得这是个该笑的笑话，只是祝林舟好运，并且表示还是要保持联系，会不时揪他出来玩。方琦不满林舟辍学的举动，表示他之前的成绩明明都很好，只是最近心思没有放进去而已，若是重读，只是时间关系，肯定能考进好的大学。林舟感谢两位朋友对自己的关心，但是心意已决，决定已经做出，笑着和两人打趣会去两人经常去的奶茶店打工，那时候他们来光顾就给他们加料不加价。
“笨蛋！那会被开除吧！”方琦被林舟特有的幽默感打动了，笑了出声。
“哦！那我肯定指名你！”沈铭笑着答应了下来，然后脑袋就吃到了方琦的手刀攻击。
辍学后的日子，林舟变得更加沉默，试过工作，总是被说太消极就被开除或者就没有被录用，几次下来就放弃了工作，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愧疚父母的默许就打起精神来偶尔去兼职挣点钱，但精神状态依然没有好转，靠着药物才能睡上几个小时，赚来的钱还不够买药的，他试过看一些书、做一些能放松的事情都无济于事。
出门瞎逛的时候路过一家水族馆，看到门口的宣传海报上写着“深坠蓝海”的字样，愣在了原地，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片深蓝的海水和陆侃的身影，呼吸逐渐急促，心跳疯狂加速，最终仓皇地逃离了那里。
林舟开始意识到，自己对深蓝的恐惧已经成为了一种无法摆脱的执念，而这种执念，或许会伴随他一生，明明已经开始能接受了，到底为什么……
放下，还是遗忘？
大学的学业繁忙吧，林舟将与朋友之间疏忽联系的原因归咎，煎熬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几年，林舟感叹度日如年的艰苦，又设想自己身处父母的处境，他们才是真正辛苦的一方吧，不愿意工作的儿子天天窝在家里就算了，一个月还要吃千来块药，想到这里就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一天，林舟独自走在一条小巷中，脚步缓慢而沉重，天上下着细雨，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奇怪自己怎么不会害怕这落下的雨水，惆怅的叹息声此起彼伏在雨中，在原地，觉得在雨中似乎令心情好了很多，突然想起了那个已经模糊的夏天。
陆侃的身影已经如同泛黄的照片，连脸都回想不起细节，而方琦和沈铭，他们的模样却又无比清晰，想起陆侃曾经的笑容，那些一起度过的日子，和那些无法追寻的答案。
林舟明白自己是无法完全放下的，也回头不能，生活早已被那些记忆和恐惧改变，只能选择在这片深蓝的阴影下继续前行，哪怕未来依然模糊，。
伸出手，接住了一滴雨水，那滴水透明而冰冷，就像深海中最初触碰到他肌肤的冰凉触感，低声喃喃：“陆侃，你肯定很害怕吧……”
雨水淋湿了林舟的肩膀，他却没有移动一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已经和他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