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站出来和亚力昆分开以后,甄黎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十分,正是日落西山的时刻,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径自往车站走去。
远处的高楼大厦被淡淡的橙红色光晕笼罩着,让冰冷坚硬的水泥建筑仿佛多了几分朦胧的温柔,但此时的甄黎根本无心关注如此普通又美好的一幕,她只想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寻找所有有可能同时出现新的油漆和铁锈的地方。
在火车上的时候,她已经想过,自己之前寻找的范围还是太过局限了,拐走乐宝的嫌疑人可能在乌市任何一个有油漆和铁锈的地方出现过,所以她打算以后将范围扩大至全城,此人一天不抓,她心里的疙瘩就一天无法解开。
来到公交车站没几分钟,想坐的公交车就来了,下火车前,她已经查过,距离火车站最近的地方哪里有共享单电车,她想骑上电车,先从电车附近开始找,不断扩大范围,而且为了省时,她已经在车上吃了泡面。
亚力昆已经知道乐宝回来的事,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值得甄黎如此尽心尽力,还问她是不是想偷偷私下加班查李玫案,好早点破案立功升职,甄黎逗他说是,亚力昆又说他才不信甄黎是那种人。
公交车到站时,母亲打来电话,问甄黎出差回来没,吃饭没有,甄黎说自己出差回来了,为了怕母亲担心和唠叨,她骗母亲说正准备和同事一起去吃饭,母亲这才顺利结束这个话题,但让她猝不及防的是下一个话题,母亲说,古丽阿姨的女儿玛依莎过几天举行分娩礼,希望她和甄敏都去参加。
按照习惯,维吾尔族女子生第一胎,一般要回娘家分娩,在娘家坐月子。在孕妇临产前一个月,娘家人要带邻里及亲朋十人左右,带上一些馕、大米、羊油、牛奶、砂糖等物,前往男方家。男方设宴款待女方客人,请来邻居中几位年长的妇女,用女方带来的米、油、奶等物做成“阿克阿希”(一种清淡的黏饭)招待她们,让她们为孕妇做“都瓦”,祈求真主保佑孕妇平安生产,祝福母子健康。孕妇母亲为女儿送一身较好的衣服,婆婆也送一身衣料给儿媳。而后,女方家人将女儿接回娘家,在娘家调养待产。
在甄黎看来,分娩礼这个仪式的确不错,她还曾效仿这种习惯,和母亲一起为甄敏简单操办过,但她没想到,举办仪式那天,她简直是如遭大罪,一众长辈围着她全是催婚的,她一想到可能还要再经历一次那个场面,就觉得头都要炸了,于是模棱两可地告诉母亲,到时候再看,只要不加班,她一定去。
这么说的好处就是,加不加班由她说了算。谁知母亲哪里肯罢休,当时就给她否定了,不行,玛依莎的分娩礼必须参加,让甄黎自己想办法,不然就去找她单位领导,问问为啥甄黎天天加班,说完就挂了电话,态度之决绝,让甄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她也终于松了口气,她抬头望向对面停着的一排蓝色电车,往斑马线走去。
自从乐宝回来,以及陵园那晚的事和她白杨沟通过以后,白杨到现在都没打电话,恐怕情况并不乐观。
甄黎骑着蓝色的电车走街过巷,此时街边的行人多数慢悠悠地走着,街边商户的音乐声,摊贩的叫卖声,仿佛组成了具有人间烟火气的音乐厅,但心里有事的人哪里听得见这些,甄黎此时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要找的东西上,哪里有铁锈和油漆味她就看哪里,其他的对她来说都是多余的。
当她路过北山公园附近时,她闻到了一股新鲜刺鼻的油漆味,于是放慢电车速度,就在她四处观察油漆味来源时,却发现公园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大约七八岁左右,嘟着嘴,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这么大点孩子,一个人站在公园门口,会不会是迷路了呢?甄黎想起乐宝失踪那天发生的事,如果当时有个熟人把她带回甄敏身边,或者至少有人问问她,将她领到对她来说比较安全的地方的话,也许她就不会失踪,所以她想,也许那孩子需要帮助,不如索性停车去问问她,顺便找找油漆味的来源。
于是她将车子骑到公园门口一侧的空地上,还没停稳,却发现女孩跟着一个男人往另一边走了,那是一个穿着夹克衫,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的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甄黎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被什么推了一把,风一样冲了上去。
“警察,别动!”这话刚出口,那人已经被她死死摁在地上了,男人一只手被她拧在背后,另一只胳膊被紧紧压在自己身下,手上脱力,戴着水晶皇冠的公主人偶掉在地上。
“你这个变态。”甄黎气愤地说着,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忽然又觉得奇怪,这嫌疑人未免也太怂了些,她念头刚起,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公,老公你怎么了?”
甄黎抬头望去,一个女人跑过来,手里原本提着一个小塑料袋,大概是看见这一幕太紧张,以至于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里面装的几盒酸奶滚了出来也顾不得捡了,她一脸的愤怒地看着甄黎,“你谁啊?摁着我老公干啥呀?”接着又看看她手底下的男人,“咋回事啊老公,她谁啊?咋还打人了呢?”
与此同时,旁边的女孩也哭了起来,周围有人围了过来,甄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习惯使然,她仍然没有松手。
“警察打人了,哎哟……”男人忽然呻唤起来。
“啥?警察打人?这怎么行啊!”女人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眼前这一幕拍了起来,甄黎正在松手与不松手之间犹豫着,女人的脑袋忽然从手机后面抬起来,“你说你是警察就是警察啊。”
“不好意思,麻烦你跟我去做个笔录。”甄黎留下一只手抓着男人的胳膊,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拿出证件给男人亮了一下,“起来走吧。”她想,只要这人配合,她就慢慢放手。
“不能走,证可以作假的,这万一她要是骗子呢,说不定还是那种拉去嘎腰子的骗子,绝对不能走。”
“就是就是,老婆你赶紧报警吧,到底是不是假警察,真警察来了自然就知道了。”男人说着,身子抵抗起来,甄黎只好继续双手抓住他。
“喂,我要报警,这里有人冒充警察打人。”女人挂完电话以后,忿忿的看了甄黎一眼,才想起来去哄孩子,“哎呀,不怕啊彤彤。”
孩子得到女人的安慰后,哭声终于小了。看到这一幕,甄黎稍稍放松了警惕,难道是自己搞错了?“对不起啊,可能是我误会了。”她试探地说出这句,想看看对方会作何反应。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看你给我家孩子吓得,给我这脸打的。”男人没好气地说,哎哟呻唤着正要起身,女人忽然抬手叫停,“停停停,你起来干啥呀,躺下,警察还没来呢,你起来干啥?”
“就是啊。”男人一副恍然的表情,继续躺下。
甄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附近警务站的几名民警就赶来了。
“怎么回事?是谁冒充警察打人。”领头的民警神色凶悍地问了句。
“是她!”俩夫妻几乎同时指着甄黎说。
“我刚下班过来接我老婆和女儿,我老婆去旁边买酸奶了,她一上来就打我。”丈夫说。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甄黎出示了证件,民警看了旁边的同事一眼,严厉的目光转向甄黎手上的证件,“查一下!”
那民民警核对甄黎证件上的信息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向领头的民警,“没问题。
领头的民警目光随即变得和缓了一些,“原来是同行。”
“啥,你是真警察?”躺在地上的男人忽然开口,一骨碌坐起来,“真警察打人那更不行了!”
“就是,哪有警察无缘无故打人的!”女人跟了一句。
这时,甄黎的手机响了,她拿出看了一眼,是白杨打来的。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甄黎跟民警打了声招呼,稍稍往旁边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