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雄风(四)

  • 佞臣
  • 叙白
  • 3447字
  • 2025-02-26 14:4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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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卿是在追出后不久,才追到了孙内侍回宫的车驾,当即在后头驾马紧追,喝道:“中贵人且慢!”

那车驾果然停了下来,孙内侍是认出了赵玉卿,便在边上伺候的小黄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向那翻身下马的赵玉卿问道:“你便是方才的女娃娃,拦我车马,可是还有什么发现?”

赵玉卿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看着那面色憔悴的孙内侍,一字一句道:“吴秀儿在遇害前,私处曾被人用硬物所伤,此举,说明伤人者有极强的报复心理,想是……凶手无能,或是一阉人。”

那孙内侍闻言,有片刻的不言不语,随即怒极反笑:“姑娘这话,是在讽刺我,还是在讽刺顾大人?”

“你!”赵玉卿未曾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见其攀扯到顾衍之身上,赵玉卿明显恼怒,“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话落,赵玉卿复又从袖中取出那白布包裹的证物,自死者身上取下的染血白丝,目光缓缓落在孙内侍手中所靠着的尘柄之上,看着尘柄已擦拭干净的一端,又看着那白色的拂尘,想来,凶器是找到了。

“有些血迹能擦拭干净,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中贵人可敢比对比对,吴秀儿身上所缠的白丝,是从哪扯下的?也许,还能接上呢。”

孙内侍闻言,果然面色变了又变,作势要回马车上,赵玉卿心知放他走,若将物证销毁,便死无对证,当即快步上前,一手落在孙内侍的肩头,竟将人死死按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正待再要动手夺证物,忽听得后方匆匆赶来的顾衍之的声音:“孙内侍,内人空有蛮力,却不像长风是拜过名师学过武艺的,手下留情,切莫伤了内人……”

那孙内侍面色难看极了,也不知眼下是谁要伤了谁,他顾衍之这话怕是说反了吧!

赵玉卿听了顾衍之这话,却是心下一凛,瞬间犹如被人泼了一桶水,清醒了,硬生生将要夺证物的手收了回来,方才未能暴露她的身手敏捷,方才是顾衍之口中那个“空有蛮力”之人……

也不知为什么,赵玉卿内心忽然有些无端地忐忑。也不知顾衍之这会儿赶到,又说了这样一番话,是凑巧,真怕孙内侍的人伤了她,还是别的什么……

眼见着赵玉卿也未能将孙内侍如何,那孙内侍也挣脱了赵玉卿,顾衍之方才看了梁长风一眼,梁长风当即出手,利落地制住了孙内侍,夺下那证物,又将孙内侍当场扒了个精光,暴露出了身上所留下的种种尚未结痂的抓痕。

“我乃太子大伴!顾衍之,你岂敢当街命手下如此羞辱于我!”孙内侍顿时怒不可遏,却挣脱不得。

顾衍之方才面色如常地站定在赵玉卿身后,又恰好在梁长风将孙内侍扒个精光的那一刻,抬手,微凉的掌心轻轻贴在赵玉卿的眼前。

赵玉卿只觉得眼前一黑,是被遮了双目,继而又听到头顶传来顾衍之温和的声音,嘴里说的,却是明目张胆威胁之言:“太子殿下若肯为你求情,我怕是要上书参殿下一本纵奴行凶不可。”

顾衍之的话音刚落,便听得前方有马蹄声,继而有人翻身下马,因赵玉卿被遮了双目,因而不能视物,只听得那来人道:“殿下派我等来发落此等罪奴,孙内侍,殿下亲自过问了,你还不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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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威喝一出,果然听得孙内侍不再底气十足,反而声音颤抖,心如死灰道:“是我,是我害了秀儿……可我真心疼爱她,将她捧在手心,她却宁嫁一个穷酸秀才!是,秀才是中举了,可还不是废物一个?满朝的冗员,他能有什么前途,我便让人诱他吸食五石散,果真快活过后,便踏上了这不归路……”

他本以为秀儿受了苦,会知道谁才是真心疼爱她的,会找他哭诉,会回心转意,会求他……

“可她没有!她宁陪一瘾君子蹉跎,为什么,就因他是个男人?”孙内侍冷笑道,“我一时不忿,便忍无可忍,好一通发泄……”

等他回过神来,秀儿早已没了呼吸,也是老天助他,恰在此时,那周举人回来了,服用过五石散,一进门,便神志不清地倒在了那。

他索性,便扒了周举人的衣服,假造了周举人发狂后杀害秀儿的现场,趁着四下无人,悄悄离开。

想到这,孙内侍又笑了:“您猜怎么着?今日,你我不都看了一出好戏?那蠢货当真以为自己是凶手,便想着遮掩罪行嫁祸那屠夫。那屠夫的老婆也当真以为是自己丈夫干的,便为他假做证明,替丈夫遮掩罪行……多热闹的一出戏……”

这次,没等顾衍之再说什么,便听得那后来的人抽刀而出的声音,继而,孙内侍便没了声。

“传殿下谕,罪奴已当场斩杀,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顾大人此次出行久了,陛下想念得紧,可一日也离不得顾大人,顾大人还是早日回宫吧。”

“殿下既已‘大义灭亲’。此事,自然是了了,顾某不会再提。”顾衍之微微一笑,温温和和应了声,便听那来人的马蹄声远去,四周,又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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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一侧,二楼临窗,男子抬手,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目光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下方那被人捂住了双目的女子,吩咐道:“把这个交给她。此人既如此聪慧,便该知道,这是什么。”

对面的人拾起桌上的东西,恭敬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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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内侍被当场斩杀,直到回去的路上,顾衍之都没让她看到孙内侍被扒了个精光,又被人当场砍下头颅的样子。

见赵玉卿不语,顾衍之牵起她的手,问了一句:“可是怕了?”

赵玉卿抬头,依旧绷着一张脸,丝毫看不出害怕,眼底反倒有些茫然:“怕什么?”

顾衍之见状,便知孙内侍被当场斩杀之事是丝毫未曾吓到赵玉卿的,便微微弯起嘴角,墨眸温柔:“没什么。走吧,夫人,该回家了。”

正在此时,一孩子跌跌撞撞而来,也不看路,撞了个赵玉卿满怀,好在赵玉卿和顾衍之都未计较,只将人扶正,便将人放了。

只赵玉卿藏在袖下的手蓦然一紧,是方才那孩子撞她满怀时,往她手里塞的东西,像是……纸条之类的,赵玉卿下意识地,便将其收拢,却什么也没多说。

步行回顾府,门房才刚通知顾大人和夫人回来了,那里头便冲出了个莽莽撞撞的少年,娃娃脸,看着比她和梁长风都小一两岁,眉目生得清秀,还带着几分俊气,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金算盘,一听说他们回来,便冲了出来。

“大人,大人,您可回来了!夫人呢,夫人是不是也回来了?哎,我掐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晚上……咦,夫人,夫人您怎么瘦了,是不是在外吃不好睡不好……”

“闭上嘴。”

梁长风冷飕飕吐出三个字,那前一秒还委屈得红了眼眶的少年,下一秒便立即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安静了一秒,两秒,三秒……

“对了大人,我今日带了些案牍回来,有好些发现,我列了个新的排列法,那案牍纷繁,你看我的新法子和这算盘一样,拨弄五个小子,便进一个小子,再拨弄五个小子,又进一个小子,我想着以同样的法子,去划分案牍支目,往后再归成一大类,一张纸几个数字便能记录何案在何档……”

安静了三秒,又是一连串聒噪,这清俊少年好似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梁长风黑了脸,又丢出了三个字:“闭上嘴。”

果不其然,那少年再次将嘴闭上,这次足足安静了六秒,见其还要开口,梁长风忽又面色难看地扫了眼少年的脚下:“把你的鞋左右换回来!”

“哎呀,出来得匆忙,鞋都穿反了,不过……长风,你是不是看得难受?我偏不换回来……”

梁长风的脸色更黑了。

顾衍之这才牵着赵玉卿的手径直从他二人面前掠过,那少年见状还要跟上,硬生生被梁长风拎着后衣领给拎了回去,冷飕飕责骂了一句:“你消停点!”

周遭终于安静了些,顾衍之方才淡笑着对赵玉卿道:“观今虽聒噪了些,却是玄妙司不可多得之才,能过目不忘,上至天家,下至寻常百姓,玄妙司所知道的事,皆在他的脑中。长风身手过人,怕是庙堂江湖也是数一数二的,为人谨慎,下辖十二番逻卒,颇有威望……”

说话间,已将赵玉卿送至卧房门口,见赵玉卿也不说话,顾衍之便知她该是累了,微微笑道:“玉卿,你若累了,便先让丫头为你备上净房,梳洗后便睡下吧。观今今日找上门,怕是压了不少案子等我,不必等我了。”

一路上她虽也与顾衍之同床共枕,但他也总是等她睡下后才躺下,她醒来前他便早已离开了,因而对于这一点,赵玉卿早就习惯了。

顾衍之走后,赵玉卿回了房间,又等了许久,才面色凝重地将袖中的纸条取出,那张纸被卷成小卷,泛着微黄,摊开后,才知这纸是特制,底案印有浅浅的“玄妙”二字,应是玄妙司特用的,防止他人伪造,且,应是用于极其重要的机密,或下达命令。

那纸上只三列,共十二个小字。

赵女无辜。

顾妇之礼。

杀之厚葬。

言下之意,即便他知道赵家女儿无辜受灾,但依然挡了他的道,必须杀之,以顾氏夫人的厚礼葬之。

赵家女,顾氏妇,她重伤在外,命垂一线……赵玉卿不得不将这一切联想起来。

便只是寥寥数语,赵玉卿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手书此十二字,下达此令时的模样,该是从容如高山流水,却又莫测如无边深渊。

但即便如此,还是心存侥幸,心底,不愿意这么相信的。

赵玉卿的脸色越发绷紧,呼吸竟莫名有些急促起来,她在卧房内翻找着,果真翻出了几本顾衍之日常闲暇时看过的书,上头有顾衍之的批注,手中,竟莫名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对比字迹……果真,是顾衍之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