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苏醒

大武朝打官司也简单。

原告加讼师写的状词,就等于立了案。

衙门必须要处理的,不然冤主闹到州府去,县令都要吃挂落。

“这家伙得了失心疯不成,居然要跟典史作对!”

范安知暗骂一声。

脸色阴沉的接过状子大概看了下。

随后交给经承,冷哼道:“都给大老爷送去!”

等经承捧着文书案卷离去。

刑房这边,经承、散书等,马上议论起来。

一老经承笑了笑对范安知说道:“那帮役好肥的胆子,居然敢跟典史对着干!”

“这不是找死吗?”

范安知哼了一声:“有时未必是他所愿!”

老经承点点头:“范司吏说得是!”

“若不是被逼上绝路,也不至于如此。”

他听着有些怨气:“那马典史也是的!”

“前脚邪教作乱,后脚自己人打起来,这不是给大老爷添堵吗?嫌我们被骂的不够?”

范安知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句:“机会难得啊!”

表面上看,这是苏陌和周猛两个白役之间的恩怨。

事实上,典史和陈乾斗起来了。

同是胥吏的刑房中人,潜意识自是偏向陈乾的。

“范司吏,您说陈乾能斗得过马典史不?”

旁边突然一把声音插了进来。

范安知扭头看了看。

说话的是卓琅,十多年的刑房老经承,威望仅自己之下,平时和陈乾走得倒是比较近。

他淡淡说道:“典史是官,陈乾是吏!”

“吏怎么可能斗得嬴官!”

“这一回,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卓琅嘿嘿一笑:“我看倒未必。”

“大家敢耍两手不?”

旁边一个散书瞪大眼睛:“卓经承,你找死啊?”

“典史的事都敢拿来耍开心?”

卓琅翻了翻白眼:“典史就怎样,又管不到我们头上!”

“再说,谁说拿典史来赌了?”

“我只是赌陈乾那家伙,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押陈乾无事的,一赔十,押陈乾蹲大狱的,十二赔一!”

“无事者上押一两,蹲大狱者上押十二两!”

众人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刑房乐子少,平时没少开赌局。

卓琅这老经承,赌瘾最大,开局次数最多!

一个没实权的佐杂官,老胥吏还真不怎么怵他,下几个大钱耍几手,难道还能把整个刑房给端了不成?

以为自己是县令大老爷呢?

众人纷纷叫嚷起来。

“押陈乾无事,一赔十?”

“蹲大狱十二赔一?”

“死了算不算?”

“以前最多押百八十钱,,卓经承够那银子赔付?”

卓琅嘿嘿一笑,直接将沉甸甸的钱袋子甩到桌上:“死了当然算!”

“看到银子没?”

“押多少赔多少!”

“但凡少一钱,割了我肉来偿!”

钱袋砸在桌面,沉甸甸的声音,证明起码有二三十两银子!

刑房众胥吏,眼睛忽溜转着。

陈乾胜算低,问题赔得多啊,押上一两银子,赔十两!

典史胜算高,让陈乾蹲大狱甚至没了小命,机会很大。

但十二两银子才赔一两!

刑房胥吏工食银比快班都不如,也没快班那么多来钱路子,一年也就是十几两银子!

万一输了,不得整年白干?

胥吏暗自盘算起来。

三班六房,全是人精!

很快就算过来了。

典史虽官,但刚来没多久,本地没啥跟脚。

陈乾那家伙,阴狠毒辣,手段着实不少,真拼起命来,一两分胜算还是有的。

按照道理,一赔六七方才正常。

现在一赔十,明显干得过啊!

都在衙门底层做事,今日不见明日见。

若是侥幸不死,你买他蹲大狱,以后还怎么相处?

再者,吏是吏,官是官,你买那典史嬴,不是告诉别人,自己跟吏不是一条心?

“陈乾无事,三十钱!”

“我也下陈乾嬴,五十大钱!”

“陈乾无事加一,大钱三百八!老子跟你拼了!”

……

博揜、青楼,乃最古老的娱乐项目。

众人乱哄哄的抢着下注。

卓琅提笔一一记录下来。

突然,一声冷哼传来:“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这是刑房还是赌坊?”

众人声音顿时一滞!

卓琅抬头看向发话的刑房老大,笑呵呵的道:“范司吏,要不也耍一手?”

范安知又冷哼一声,随后:“押陈乾无事一两!”

说着,掏一两银子递过来。

卓琅连忙将银子推回去:“司吏您忘了,上回我借你一两未曾还呢!”

范安知一拍脑袋:“你不说,这事我真忘了!”

顺势收回银子。

心中却琢磨着,若陈乾侥幸嬴了,自己岂不是白得十两银子?

刑房司吏,工食银三十两。

再加上一些来钱路子,能有个百八十两的入账。

奈何上有高堂,下有小孩,身上还骑着一正妻外加两个小妾,算上仆人、粗使丫头,一大帮子人要养。

时不时被同宗同族的穷亲戚打秋风还不好拒绝!

逢年过节孝敬上司,同僚之间人情往来,又是一大笔支出。

可谓捉襟见肘。

十两银子,还真别说不放在眼里。

……

衙门就屁点大。

陈乾和典史对上的消息,很快就传遍衙门。

不单刑房。

其余五房三班,也多有博局,而且陈乾的赔率都相当的高。

显然没谁看好老帮役。

当然,搏一搏,驴车变马车!

肯定下注陈乾嬴。

下典史的也不是真个没有,只是很少就是了。

赔率那么低,嬴了也不高兴,才够买几块盐巴,当自己是要饭的吗?

……

县衙贰堂。

脸颊清癯,下巴修葺得一丝不苟的短须,官威极重的县令薛山,正皱眉翻看刚送上来的公文案卷。

他在长平县已任职六年!

明明年少中举,官途无限,却因没多少背景,官场上混了二十年,愣是只混了个正六品县令。

薛山自是不甘心。

今正值大考之年,本想得个中上的评核,再咬牙拿出多年积蓄,走走关系,屁股往上挪一挪。

鬼知道突然出现邪教作乱。

薛山心情自然好不到那里去。

黑沉着脸看完最上面的几个案卷。

随后拿起大笔。

签下两张拘令,拿了手牌,递给一边的师爷,淡淡说道:“着快班拿人!”

师爷董阳荣皱了皱眉头:“东翁,这马应时,别有用心。”

“据传此人乃马家旁系,在州府有些跟脚,万一在县中站稳脚跟,怕成祸患!”

跟了薛山多年,县中大半事务都是他操办的。

董阳荣一眼看出马应时在打什么主意。

正常来说,这等涉及县官的案件,都是第一时间告知相关官员。

若马应时想按下案子,随便打个招呼,六房也不会那么快递送到县衙这边。

薛山摆摆手:“此人阴狠有余,权谋不够,不足为患。”

董阳荣有些意外:“东翁此话怎讲?”

薛山淡淡说道:“无非是耐不住寂寞,想拿两个胥吏立威。”

“单是如此也罢。”

“却连小妾的胞兄都当作棋子,随意抛却。”

“如此凉薄心性,急功近利,岂走得长远!”

官大一级压死人,马应时再蹦达,又能蹦到那里去!

董阳荣点点头:“东翁言之在理!”

“学生这就通知快班拿人!”

“等等!”薛山突然喊住了他,“卫所那边,可曾传来讯息?”

董阳荣摇了摇头:“未曾有讯!”

薛山眉头紧锁,自言自语的道了一句:“邪教之事,锦衣卫定所知甚多!”

说着,抬头看向董阳荣:“董先生有何看法?”

董阳荣瞬间凝重起来,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蝗神庙邪教,竟能拿出尸油灯法器,定不是普通邪教,油灯制式,更是前朝风格,恐与前朝余孽有关。”

“这不是长平县所能应付得来的。”

他顿了顿:“既然锦衣卫已经插手,倒是好办许多。”

“东翁当不变应万变,安抚好百姓,令三班衙役、弓兵民壮,做好准备,随时配合锦衣卫便可!”

薛山苦笑摇了摇头:“就怕锦衣卫靠不住!”

“他们拿下邪教,便是大功,无须管县民死活,本官却是不可!”

双方的屁股和立场完全不一样。

他乃一县主官。

若治下百姓死伤惨重,哪怕最后拿下邪教,功劳被锦衣卫领了,板子却要打到他身上。

薛山沉吟许久,最后挥手让董阳荣离去。

研墨提笔,去信京师。

看能否从礼部员外郎的恩师口中,探到些口风吧。

……

县衙那边,热闹非常。

被老舅抽冷子敲了后颈的苏陌,这时才幽幽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