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猛然抬头,满脸惊愕地看向林烬。
随即怒声喝道:“方才是我哪句话没说清楚?!还是你哪处没听明白?!”
林烬神色郑重,拱手道:“燕大哥所言字字分明,在下听得真切。从花蛮处得知净世盟的志向抱负后,对贵盟与江盟主深感钦佩,愿为此略尽绵力。”
灰袍人再次审视眼前这位青衫公子,缓缓开口:“可知我净世盟不仅没有酬劳,有时还需自掏灵石?”
林烬坦然颔首:“在下知晓。”
灰袍人继续追问:“那可知若敢中饱私囊,一经查实,立毙当场?”
林烬再次点头:“在下明白。”
灰袍人终于忍不住喝道:“你这人莫非修炼练坏了脑子?”
林烬注视着灰袍人,徐徐说道:“能与诸位同道一起'疯魔',倒也是桩快事。”
灰袍人一时语塞,正欲再言,
忽闻门外传来温润之声:“说得好!正是因有小友这般赤诚之人,净世盟方有意义!”
灰袍人闻言,急忙快步走出柜台,躬身行礼:“盟主!您怎么亲自来了?”
林烬循声望去。
但见来人立于晨光中,靛青道袍虽略显陈旧,袖口却工整绣着两片青翠竹叶。
未戴冠冕的乌发随意束起,几缕发丝沾染晨露,衬得眉目如雨后远山般朦胧温润。
最令人动容的是他含笑的眼眸,虽面容已刻四十载风霜,却让整个厅堂忽如三月新柳拂过古井,平添几分生气。
江照世伸手为灰袍人抚平衣襟褶皱,柔声道:“云河,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燕云河眼眶微红:“盟主言重了,论辛苦,谁及得上您?”
江照世温和一笑:“金刚门已答应少收一成幻心晶。这些省下的矿石,正好多炼制些净魂丹分给众人。”
燕云河声音哽咽:“幻心谷得遇盟主,实乃天幸!”
江照世轻拍其肩:“我能遇见诸位,才是真正的幸事。”
随即转向林烬,温言道:“这位小友方才说要为净世盟略尽绵力?”
林烬郑重行礼:“正是。”
江照世欣然颔首:“欢迎小友!”
燕云河急道:“盟主,不先考核一番吗?”
江照世笑意不减,声音依旧温润:“我观小友赤诚可鉴。当然,若有人心怀不轨......”
言未尽而意已明。
此时花蛮突然从旁蹿出,兴奋喊道:“江盟主!我!我!我!我也想帮忙!”
江照世轻揉她发顶,笑道:“净世盟不过志同道合者相聚之处。若让你来助我等,金刚门南长老知晓了,怕是要找我算账了。”
花蛮闻言,顿时蔫了下来。
江照世展颜一笑,朝林烬招手道:“小友且随我来,带你看看净世盟的根本所在。”
他温热的手掌轻握住林烬手腕,引其向内行去。
穿过三重飞檐的阁楼,眼前现出一方石砌庭院。
庭院中,数个传送阵静卧其间,阵纹流转着幽蓝光华。
“此阵直通铭心阁。”
江照世指向为首的阵法,眉宇间肃穆顿生,
“那里供奉着净世盟最重要的传承。”
传送阵光晕流转,林烬眼前一晃,已置身于一座肃穆殿堂。
迎面一方玄色石碑巍然矗立,通体乌沉似墨,却隐隐泛着莹润光泽。
“此碑记载着净世盟的全部过往。”
江照世凝视碑文,
“即便有朝一日净世盟不复存在,后来者见此碑文,亦能知晓曾有这样一群人,为改变宿命而战。”
石碑上刀凿斧刻的碑文入石三分,详述着净世盟的创立因由与宏愿。
林烬凝神细读时,江照世也在打量:这少年不过二十出头,修为已达炼气九层,想必与花蛮一般,是某个名门大派下山历练的弟子。
绕过石碑,一条幽深廊道向前延伸。
两侧列着数千晶莹的琉璃龛,每个龛中都陈设着残缺遗物——染血的断刃、破碎的衣衫、干涸的暗痕...皆在无声地述说着过往。
“这些是...”林烬不由放轻了呼吸。
江照世眼中掠过一丝痛色:“每一位为净世盟捐躯的同道,都在此留有一席之地。”
他略作停顿,“多数殒于心魔之难,亦有遭夺晶贼人所害。”
林烬整肃衣冠,朝着长廊郑重一揖。
二人在首个琉璃龛前驻足,只见半截残破衣袖静静陈列。
龛底铭文清晰可辨:“赵极,北荒历七百四十二年秋,殁于心魔”。
“这是最早供奉于此的义士。”
江照世指尖轻触琉璃表面,“彼时我刚及弱冠,净世盟不过区区三人。”
回忆浮上眉梢,他轻声道:“那日赵兄来投时,青萝如今日云河笑小友一般,说他修炼练坏了脑子...”
忽然转向林烬,“可知他作何回应?”
林烬凝神以待。
江照世一字一顿道:“他说:'数百年来,心魔害人无数,谷中皆以为常。可这天经地义之事,当真就该如此么?'”。
林烬此刻终于明白,为何江照世会如此轻易应允他加入净世盟。
想必今日之事,勾起了他对那位赵大哥的回忆。
江照世领着林烬来到第二个琉璃龛前,龛中静静躺着一柄染血的断剑。
龛底铭文清晰刻着:“刘长安,北荒历七百四十二年冬,殁于守晶帮之手”
“后来,净世盟渐成气候。”
江照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那年冬日,守晶帮终于松口,允我们在谷中划出一方天地。那夜,我、长安与青萝相拥而泣,我们的志向,终于不再是痴人说梦。”
他轻轻抚过琉璃龛:“次日赴约接收地盘时,长安还说,要与众兄弟畅饮达旦。”
江照世闭了闭眼,“可惜......那场酒宴,终究没能喝成。”
“三十六个兄弟用血肉之躯,为我们撕开一条生路。”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逃回据点后,我问青萝,若我当初不曾立下净化心魔的志向,是否这些人就不会死?”
“她给了我一记耳光。”
江照世忽然轻笑一声,
“她说,若我此刻退缩,他们的血,就真的白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