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含羞惭面 缄口莫言

离开观战室的小松英树在走廊上遇到了专门等待他的酒井真树。

“对不起,酒井君。”小松英树深深鞠了一躬,面露赧然,语带歉意,“给你添麻烦了。”

酒井真树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无奈:“小松前辈,请到休息室吧。比赛时间还长,先去休息一会。”

“我还是回去等结果吧。”小松英树低声说道,随后匆匆离去,背影落寞。

酒井真树站在原地,目光转向窗外。

稠密的雨丝从天空中倾泻而下,仿佛在冲刷着什么,又仿佛在洗涤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远处街角的公益广告牌上,一张贴纸被风雨吹得半垂,在风中不停地变换着形状。

广告牌最下面的一排大字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把纯净的水留给下一代吧!”

酒井真树嘴角微动,似笑非笑,随即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对局室。

棋盘上。

安达利昌没有占据右边大场,而是选择在左边一间低挂左上白棋小目。

柏寒在左边三间低夹,阻止黑棋开拆的同时,扩大左下角阵势。

誓要洗刷屈辱的安达利昌,用一间反夹的强烈招法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在白棋小尖出头后,黑棋第11手棋落在角部二3位。

点!

看到黑棋的落点,金川正明瞳孔骤然一缩,随即抬眼望向安达利昌。

少年双手撑在膝上,脊背微弓,整个人如一张绷紧的弓,蓄满无声的压迫感。

他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前,几缕湿发凌乱地支棱着,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唯有眼底未褪的赤红,仍燃烧着近乎执拗的斗志。

唇上那抹刺眼的殷红,像是咬破的倔强,在惨淡的肤色上格外鲜明。

此刻的他,俨然一位孤军奋战的棋士,每一枚落子都在无声嘶吼——绝不认输!

金川正明凝视着他,眼底渐渐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才像样。”他低声自语,“真正的棋手,就该有这样的骨气。”

“点在这里?”

棋盘位置的变动,两人座次的调整,让柏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并不知晓对局室外暗涌的波澜。

他只是从棋局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手情绪的变化。

黑棋的前三手平稳而柔和,仿佛流水不争先,带着一种冷静与从容。

而左上角的三手棋却截然不同,它们如同湍急而下的瀑布,带着轰鸣的巨响和粉身碎骨的决心,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

布局阶段的第11手,黑棋意外的落在了二路上。这一招法让柏寒不禁放慢了节奏,眉头微微皱起。

点在二路的黑子与白棋小目和尖出的白子形成了一条斜线,构成了一个斜三的形状。

图形看似有趣,但在柏寒眼中,却仿佛一把隐秘在暗处的锋利匕首,随时可能刺出致命的一击。

“二2位的挡确实是必然之选,但接下来的走向...“柏寒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棋盘,眉头微蹙。

二十分钟的深度计算在静默中流逝。

无数棋形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般轮转——凌厉的切断、精巧的腾挪、凶狠的反扑——却又被一一推翻。

终于,一道灵光穿透迷雾,他眼底闪过一丝笃定。

“就是它了。“

白子清脆地叩在左上二2位,黑棋立刻在二路推进,与右侧反夹的黑子形成呼应。

白棋挤,黑棋挡;白棋连续施压,黑棋沉稳退守。

两位少年仿佛在进行一场默剧表演,每一手都精准踩在对方预想的节奏上。

计时钟的按键在疾风骤雨般的对攻中发出抗议般的“啪啪“声,甚至被震得微微移位。

邻近棋局的选手被这异常响动吸引,疑惑地侧目探寻。

当白棋第20手轻盈地小飞时,安达利昌停下了手。

“一子三用的妙手!”

菊地义雄看到这手飞,顿时明白了柏寒此前几手棋的深意。

从左上角白棋落在二2位开始,柏寒便步步为营,几颗棋子如单官般一字排开。

虽然对左边挂角的黑棋形成了一定的压迫,但并未吃住对方。

反观黑棋,上方的棋子占据了二、三线的目数,虽处于低位,但毕竟走在目数上。

直到这手飞落下,白棋的棋型才真正舒展开来。

“这手棋不仅走畅了自身,还瞄着上方三线的飞下。”

菊地义雄连连点头,“同时扩大了左边的阵势。如果白棋再补一手,挂角的黑子恐怕要无疾而终了。”

安达利昌绝非易与之辈。身为A组翘楚,他的棋感敏锐度与柏寒相比并不逊色。

面对白棋的三间低夹,黑棋以尖冲应对,随后大飞出头,行云流水间尽显锋芒。

柏寒却不动声色,连续贴紧两手后,转向中腹再度飞出。

第二手小飞翩然而至。

黑棋顿感滞涩。白棋的封锁之势将成,安达利昌不得不单关跳出。

然而柏寒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剑锋一转,在左边二路落下第三手小飞。

“绝妙的构思!“观战的酒井真树瞳孔微震,这三手小飞宛如一套精妙的组合拳,令他血脉贲张。

这三手小飞,每一步都带着命令式的压迫感。

第一手,逼得黑棋不得不动出左边的黑子。

若稍有迟疑,白棋只需简单一补,便能将黑子尽数吞没,子效之高令黑棋难以承受。

第二手小飞,更似天罗地网,迫使黑棋在中腹出头。

一旦被封,左翼黑棋将陷入苦活之地,而白棋外势将厚如城墙,光是搜刮之利就足以让黑棋难以招架。

最致命的是第三手小飞,这一手既掏空黑棋根基,又与左上白棋遥相呼应。

黑棋无法容忍白棋顺利联络,只能试图拉着左上白棋一起逃孤。

然而,如何阻断呢?表面上看,小尖似乎是最佳选择,但…

“白棋还藏着劫争联络的后手!“酒井真树注视着棋盘,脑海中推演着黑棋小尖后的种种变化。

当他确认白棋确实能通过精妙的劫争实现联通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劫争对黑棋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白棋不仅劫材充裕、外势通畅,更致命的是黑棋自身棋形薄弱。左上白棋,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柏寒的算计...,这么深远吗?”酒井真树暗自思量。“单是二十分钟内找出最佳应手,倒也不算难事。“

“但若要将劫争变化、形势判断、后续发展全部计算清楚...“

他与身旁的菊地义雄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无奈的苦笑。

“看来还是多处理些棋院杂务吧。“酒井用折扇轻敲掌心,“棋盘上的腥风血雨,就交给这些年轻人去闯荡了。“

柏寒这三手小飞,每一手都像精准的手术刀,既步步紧逼,又暗藏玄机。

其背后展现的,不仅是超凡的计算深度,更是对全局如臂使指的掌控力。

安达利昌的手指放在棋盒上,瞳孔微微收缩——他同样看穿了白棋暗藏的手段。

“形势...不妙了。“

左上角的凌厉三连击如泥牛入海,未能掀起半点波澜。安达利昌握棋的手指微微发紧,一颗心直坠深渊。

在A组的多次对弈中,他早已领教过柏寒的可怕。

和其他选手一样,他本已做好心理准备,将目标放在另一个定段名额上。

但老师的训斥声犹在耳畔,松风研究会的荣誉重若千钧。

正是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让他重新燃起斗志。

尤其是...

精心设计的布局被轻易化解,更因自己的慌乱连累恩师蒙羞,这份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此刻的他,执拗地想要在这方寸之地证明自己——不仅要战胜最强的对手,更要洗刷这份刻骨铭心的耻辱!

窗外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仿佛穿透了窗户,直接敲打在他的心间。

丝丝凉意渗透进来,让他躁动的心绪渐渐平息。

少年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唯有唇上那道咬痕还在提醒着方才的失态。

“棋局尚早,胜负未分...“

他双手撑膝,目光紧紧地凝视棋盘。

整个房间陷入沉寂,连观战的酒井与菊地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唯有计时钟的秒针不紧不慢地游走,“滴答“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