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雨总是下得蹊跷。
陈砚蜷缩在铁匠铺的屋檐下,看着雨珠从檐角坠下来,在青石板上凿出一串铜钱大小的水洼。暮色里飘着铁锈味的风,混着镇东头王屠户案板上没洗净的血腥气,熏得人鼻腔发涩。他摸了摸左腕上蜿蜒的黑纹,那痕迹自他记事起就像条蜈蚣趴在那里,阴雨天便隐隐发烫。
“小兔崽子,柴劈完了?“
老铁匠的破锣嗓子混着酒气砸过来。陈砚不用回头也知道,那醉醺醺的老头准是又拎着喝空的葫芦,把榆木桌拍得震天响。铁匠铺的泥墙上挂满锈蚀的农具,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铁渣,此刻都在昏黄的油灯下拖出扭曲的影子。
“还剩三捆。“陈砚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舌舔上他手背时,腕间黑纹突然抽搐般蠕动起来。他猛地缩手,火星子溅到老铁匠补丁摞补丁的皮围裙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老铁匠却像是被烫醒了酒,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住少年手腕:“这鬼画符……今儿个可烫过七回?“
陈砚下意识用袖口遮住黑纹。油灯爆了个灯花,他看见老铁匠掌心的老茧裂开细缝,三缕青气正沿着指节游走,像三条吐信的蛇。
戌时三刻,雨势转急。
陈砚躺在柴房的稻草堆上,听着雨水砸在瓦片上的声响。左腕的黑纹突突跳动,仿佛皮下埋了颗活的心脏。他摸出枕下的半块馍馍——那是晌午替张寡妇修锄头时偷偷藏的——却瞥见馍馍表面爬满霉斑,细看竟组成个狰狞的鬼面。
瓦顶传来细碎的刮擦声。
少年抄起劈柴刀贴墙而立时,房梁上的灰簌簌落下来。一道白影鬼魅般飘落,广袖扫过处,墙角的蛛网结出霜花。来人戴着黑巾,可腰间玉佩上九嶷山的苍松纹在暗夜里泛着幽光。
“永夜余孽。“剑修的声音像雪落在刀刃上。
陈砚后颈汗毛炸起,柴刀已横在胸前。他认得这玉佩,去年镇上来过个游方道士,见到九嶷山的人跪得比见了县太爷还快。
剑光暴起!
霜刃破空的瞬间,陈砚看清了剑身上的铭文——太乙破云。这是他在镇上说书先生那儿听过的上乘剑诀,此刻裹着凛冽寒气直取咽喉。生死关头,腕间黑纹突然活了似的游上脖颈,他眼前蓦地绽开无数光点,那剑修周身竟有七处星光明灭。
身体比念头动得更快。
陈砚侧身避过致命一击,右手两指并剑,狠狠戳向对方肋下三寸。本该洞穿他喉咙的剑锋诡异地偏了半寸,擦着耳廓钉入土墙。蒙面巾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嘴角渗出的血珠坠在地上,化作冰晶。
“太乙剑宗的破云式……“剑修抹去血迹,眼底翻涌着惊涛,“你从何处偷学?“
陈砚刚要开口,天际炸开一声惊雷。三十六道剑光撕裂雨幕,将柴房照得亮如白昼。为首的老者脚踏紫云,鹤氅上金线绣的阴阳鱼刺得人睁不开眼。
“九嶷山裴寂,你越界了。“
裴寂冷笑,剑尖挑起地上冰晶:“三年前你们带走我师妹时,也是这般说辞。“他突然拽住陈砚手腕,触到黑纹的瞬间,两人同时剧震。少年听见自己血脉中响起万千剑鸣,仿佛有柄绝世凶剑正要破体而出。
“巡天鉴!“老者暴喝。
七十二道青铜锁链自云中垂落,末端缀着的八卦镜射出金光。陈砚被裴寂甩向后方时,瞥见追兵中有个年轻修士正在结印,眉心跃动的青气与老铁匠掌中如出一辙。
下坠的刹那,黑纹爬满全身。
陈砚在呼啸的风声中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坠向翻涌的云海。锁链擦过脸颊时,他听见识海深处传来苍老的叹息:“剑骨已成,该醒来了……“
云海之下,青冥海的浪头拍碎了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