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装了吗?

忠诚是最大的美德。

夏侯玄并没有像父亲一样从年少时开始就在军中效力,父亲的旧部在夏侯尚病重的时候也纷纷转投他人,投奔诸曹或者其他的夏侯氏,不看好年轻并且一时半会难以掌握军权的夏侯玄。

可石苞居然……

居然……

“仲容!”夏侯玄再也绷不住严肃的神色,沉声道,“仲容忠义,以后就是我夏侯玄的亲兄弟,玄只要还有一口饭吃,一定分给仲容一半,此誓,天地可证!”

站在一旁的王肃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脸上那副因为即将接掌校事而带来的、难以抑制的兴奋笑容僵在了嘴角。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那张尚算俊朗的脸上,映出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好个石苞!

真是……好一条不知死活的好狗啊!

王肃的牙齿暗暗咬紧,袖中的手指也蜷曲起来。

他看着石苞那副忠肝义胆、仿佛恨不得立刻为夏侯玄抛头颅洒热血的模样,心中怒火中烧,鄙夷与嫉恨交织。

区区一个南皮的寒门子!

走投无路,先是攀附了郭表那等废物,之后又攀附刘慈,现在攀附夏侯玄,这等丑类,呵呵,这等丑类给我用我也不用!

是做给我看吗?是觉得我王肃不如他夏侯玄?觉得我王家不如他夏侯家?

我父是海内闻名的硕儒,品行高洁,如清风皓月,哪里是行伍出身、靠着姻亲裙带才爬上高位的夏侯尚可比?

我自幼苦读,拜在大儒宋忠门下,多年遍注经文,儒、玄双精勤勤恳恳,又岂是夏侯玄这种小儿可及分毫。

好啊,我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可换来的却是疏远,行啊,我不装了。

我本来就不想用你们这些……这些寒门出身的猪狗!

冀州卖铁的乞儿,跑到我们洛阳来要饭了。

王肃恶狠狠地看着夏侯玄,夏侯玄感觉如芒在背,这会儿也终于转过身来,冲王肃点点头:

“子雍兄,此处就交给子雍,玄告辞了。”

“不送。”王肃冷着脸,没好气地说着。

夏侯玄稍有点不悦,轻轻攥了攥拳:

“刘义仁那边……”

“哎,无事,泰初繁忙,先回家吧,此处我自有主张。”王肃冷淡地说着。

哼,刘慈?

校事本就污浊不堪,充斥着刘慈那样的酷吏鹰犬,朝中公卿无不咬牙切齿,定要废除,只是天子不许。

早就该改改了!

一群只知道刑讯逼供、栽赃陷害的蠢货,自以为天下离了他们就不成?

我用清流雅士!用那些知礼仪、懂进退的世家子弟!

王肃毕竟在黄门侍郎的位置上混了很多年,对校事这一套事情还是了解的很到位的。

校事做事,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就看上官怎么关照你。

现在校事的权柄这么大,我之后妥善利用,将孙资之子孙密、刘放之子刘熙、毕谌之子毕轨、丁斐之子丁谧、李休之子李胜、卫臻之子卫烈、傅巽之侄傅嘏,这些人都是渴求进步,想为大魏效力的人,何必用什么寒门猪狗?

再说……

作为王朗的儿子,王肃还知道一些更深入的事情。

他知道,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本来已经与司马懿之子司马师订了婚事。

可因为夏侯尚重病,司马懿借故将这个婚事暂时搁置,这夏侯玄都要守孝了,这两年半更不能结婚。

那这件事就有点玩味了,王肃认为,以司马懿的精明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正在筹谋些事端,那司马师也可以利用。

王肃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石苞,眼神如同淬了冰,毫不掩饰警告之意。

石苞仿佛毫无察觉,依旧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目送王肃离开。

待王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石苞脸上的笑容才微微收敛了一些,他转回头,看向夏侯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

“公子,这位王侍郎……似乎对属下有些不满?

他不会生气了吧?别因为此事坏了公子与王侍郎的交情啊。”

夏侯玄冷笑一声:

“不必管他,有我在,定护得住你。”

如果是月余之前还没有做官的夏侯玄也就罢了,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炼,夏侯玄已经渐渐了解到了权力斗争的辛辣和残酷。

王肃这样从前私交不错的老大哥露出了敌意啊,这世道,呵呵呵呵……

“仲容,与我去德和先生府上!哼。”

———

就在夏侯玄与王肃拉扯,王肃筹谋大事的时候,另一则更加重磅的消息,如同惊雷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洛阳城,并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孟达,竟然主动来了洛阳!

而且,是放弃了兵马,只带了少数亲随,星夜兼程,赶赴京师!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太过震撼!

这些年来,孟达与蜀汉丞相诸葛亮暗通书信的传闻,从未断绝。

尤其是近来,随着天子曹丕病重,朝局不明,远在边疆手握重兵的将领,其动向往往最为敏感。

之前陈群陈矫等人都认为孟达是个钉子,哪怕不反,终究也不能让他在西南边陲这样关键的位置上。

怎么才能收回孟达手中的权柄,甚至已经成了几个准辅政大臣之间公开讨论的话题,大家都觉得要是把孟达逼急了投奔诸葛亮他们就丢人了,可要是不逼孟达他又不肯交权。

没想到他们纠结了这么久,孟达居然自己来了!

这让众人真是万万没想到,意外之余又觉得有点庆幸。

呵,之前把孟达想象的太强大了,原来不过如此啊。

“也是,孟子度害死刘封,他怎么敢再回去。”

“是啊,孔明的心眼小,得罪了他还想回去?孟子度也终究是怕啊。”

“要我看啊,还是咱们大魏众正盈朝,孟子度看不出破绽,因此怕了。”

群臣议论纷纷,言语之间都在恭维势必要接下辅政大臣位置、高居群臣之首的陈群。

陈群心中得意,但还是稍稍矜持,起码表面如此。

来了就好啊,来了就好。

陈群已经在暗中盘算,给孟达弄个光禄大夫、特进之类的加官,反正来了是不可能让他再回去了。

但眼下还有一个问题。

要是天子已经去世了,他们自然不用再担心孟达,随便拿捏他就是了。

可现在天子还有半口气在,甚至还没有正式商议太子、辅政大臣的事情,孟达这个节骨眼上来了,要是在天子面前一哭……

嘶,这可怎么办啊。

陈群有点踌躇,把目光投向了老友司马懿,忍不住微笑起来,哦真的不是嘲讽,只是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这几天,司马孚的事情把司马懿搞得焦头烂额。

不知道哪个不要脸的太学学子写了一篇司马孚和郭皇后不得不说的故事。

故事里郭皇后流落江湖的时候本来是个纯良坚强的女子,被司马懿的夫人张春华认做义妹,一直寄住在司马家。

老实本分的司马孚暗恋上了这个美貌的女子,只是曹丕也看上了郭氏,并与她两情相悦,司马孚也只能默默退出,一直在远方暗暗守候。

这故事驴唇不对马嘴,但你别说编的还有鼻子有眼,比之前传的版本好了太多,陈群一开始不屑一顾,可最近听得多了,一直在一直等更新想看看还能编出什么花活,甚至暗暗想别是这群人真的在东宫的时候搞什么瞒着我。

司马懿气的快吐血,可又不敢声张。

陈群这样对当年的事情颇为了解的人都这么感兴趣,要是换个别的乐子人得出大事了。

这几天他非常难受,好像一直在求曹洪想办法,好像没空参与孟达的事情,陈群也只能默默将目光对准曹洪。

曹洪哼了一声,不快地道:

“孟达这厮,早晚要反!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与申仪一起问讯,为大魏解决两……咳,算了,你们商议吧!”

陈群翻了个白眼,心道都听曹洪的大魏算是彻底没救了。

孟达要是主动来洛阳还被下狱,先别说天子气死气不死的问题,陈群的名声肯定会受到巨大影响。

而且最近曹洪总是拿支持肉刑当条件,跟陈群说话越来越不客气,陈群认为新皇帝登基之后曹洪势必会成为自己在朝中的主要对手之一,那自然是不能顺着曹洪的意图来。

于是,陈群微微一笑:

“孟子度远来,胜似十万雄兵,定要好生宽慰照拂,岂能喊打喊杀?

只是天子病笃,近日不宜惊扰,还是让孟子度暂先盘桓——文惠!”

陈群一声呼唤,高柔缓步出来,恭敬地行礼,陈群又道:

“申仪一案事关重大,孟子度既然来了,此案就得给他一个交代,交给廷尉寺,定要办好。”

陈群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你别管申仪到底有没有冤屈,为了安抚孟达,哪怕是暂时安抚孟达也值得用申仪的狗头。

交给廷尉,让高柔好生用心,一定要把此案办成铁案,定要铁证如山,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让人无话可说。

到时候孟达气消了,天子差不多也死了,随便给他一个散官就行了。

陈群都觉得自己思虑周全。

高柔微笑着颔首,又谨慎地问道:

“那这些日子,是否要让人紧盯孟子度?”

陈群沉吟片刻,摇头道:

“还是算了,孟子度是远来看望天子,何必如此?

哎,他在洛阳不是也有不少朋友们,稍安勿躁,过几日定有见教——对了,孟达之前一直与伯仁交好,让泰初去……呃……”

此刻众人好像齐齐意识到了一件事。

夏侯玄好像回家了。

而且回家的理由非常充分。

我特么回家守孝,谁也别来叫我出来!

不是,你们衔接地挺好啊,孟达刚来你就回家守孝,那,那找谁去迎孟达啊?

压力给到了实际上的首相陈群,陈群顿时汗流浃背了。

“那个,那个……对了。”他把目光投向曹洪,“那个,黄德和在作甚?”

曹洪掏了掏耳朵,随意道:

“吾弟每日去太学辛苦读书学习那圣人学问,最近颇有长进呢!”

“哦,那就是无所事事呗。”陈群点了点头,“那这样吧,让黄德和负责接待孟达,暂先,暂先把孟达安抚好了。”

曹洪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道:

“那可不行,本来这就瓜田李下的,吾弟要是见了孟达还得了,怕是有人又要抓吾弟下狱。”

陈群无语,也只能叹道:

“让他去让他去!我等吩咐的,无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