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缩在巷子尽头的垃圾箱后边，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对面街口传来钢管砸在水泥地上的脆响，混着几声方言脏话——那帮人还在找东子。
十分钟前，东子不过是想抄近路去老城区收债。
谁想到拐过第三个巷口就撞上青龙帮的人在卸货，木箱裂开的缝隙里闪过半截枪管。
带头的刀疤脸朝东子咧嘴笑的时候，东子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就跑。
“小兔崽子跑得挺快啊！“后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东子扑进一摞空纸箱堆里，塑料布裹着腐烂菜叶糊了满脸。
突然有只手拽住东子后领，东子抄起半块板砖就往后砸。
“强子？“
砖头在离对方鼻尖三公分处硬生生停住。
穿黑夹克的男人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泥浆，露出左耳那枚熟悉的铜钱耳钉，“从后墙翻过去，阿虎在修车厂后门接应。“
东子还没来得及问大哥怎么会出现在青龙帮的地盘，斜后方突然炸开玻璃碎裂声。
大哥猛地把东子脑袋按下去，一柄砍刀擦着东子发梢钉进砖墙，刀柄缠着的红布条还在簌簌发抖。
“快走！“他踹开生锈的铁门，把东子推进弥漫着汽油味的黑暗里。
***
“吴老板，这可是明初的《地脉图说》残卷。“山羊胡男人将泛黄的纸页在玻璃柜台上摊开，指甲刻意刮过边缘泛黑的蛀痕，“您看这虫眼，这墨色浸染的层次...“
东子捏着放大镜的手没动，目光扫过对方西装袖口沾着的几点油墨。
柜台下的脚悄悄勾住警报器按钮，这种新型化学做旧剂的气味，上周才在鉴宝讲座上闻过。
“王老板最近改行开印刷厂了？“东子用镊子夹起其中一页对着日光灯，“洪武年间用的是竹纸，您这复印件倒是高级，仿的还是民国仿本的纹路。“
山羊胡的嘴角抽搐两下，右手摸向腰间鼓囊的位置。
东子慢条斯理地往砚台里注了半盏茶，“城西张瘸子上周刚出院，他卖给你这批假货时，没说过东子吴家祖上是干什么的？“
檀木柜台突然发出闷响。
东子低头看着抵在腹部的匕首，茶汤在砚台里晃出细小的漩涡，“您这刀要是再往左半寸，可就要触发东子爷爷设计的机关了——顺带一提，他老人家当年在长沙帮管过刑堂。“
店门忽然被风吹开，铜铃叮当乱响间，有个沙哑带笑的声音飘进来：“小吴啊，你又把客人吓哭了。“
东子看着穿工装裤翻进柜台的男人，紧绷的后背终于放松下来。
大哥随手抄起镇纸把玩，那道横贯眉骨的旧疤被日光灯照得发亮，“老王，城北新出土的南朝墓志拓片...是你卖给台商陈先生的吧？“
文物贩子突然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博古架旁的青瓷花瓶。
大哥伸手稳稳接住瓷瓶，指尖在瓶底某处轻轻一叩，“知道为什么你找的做旧师傅总留破绽吗？“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二十年前往墨汁里掺朱砂这招，还是东子教他们的。“
当啷一声，匕首掉在满地碎纸屑里。
东子看着山羊胡连滚带爬冲出店门的背影，转头瞪向正在啃苹果的大哥：“你早认出是假货还让东子应付？“
“练练手嘛。“他吐出苹果籽，忽然收起嬉笑神色，从裤兜摸出个塑封袋，“不过这个是真东西。“染着机油的手指间，半片青铜残片闪着幽绿的光，“昨晚在修车厂地沟里发现的，卡在传动轴上的——根据纹路走向，应该属于商周祭祀器。“
东子摸出爷爷那本《金石考异》对照，指尖突然顿在某一页插图上。
泛黄的宣纸上，兽面纹的獠牙走向与残片完全吻合，旁边批注小字：出土于城南地宫，光绪三十二年。
窗外暮色渐浓，大哥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城市排水系统图》上，与青铜纹路诡异地重叠。
他忽然伸手按住东子翻书的手，“那本假古籍虽然内容是编的，但封皮用的却是真正的明代裹尸布。“
铜铃又响了起来，这次混着急促的脚步声。
东子抬头时，只看到玻璃门外一闪而过的黑影，有什么重物撞在防火卷帘门上，晃动的阴影里落下几滴暗红的水渍。
强子撞进店里时带翻了门口的招财竹，泥脚印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痕。
东子一把扯过柜台里的急救包，碘酒味混着他身上的铁锈味在空气里漫开。
“他们卸货的木箱...咳咳...里头是这种碎片...“强子哆嗦着从裤兜摸出块青铜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水泥。
大哥突然抓住他手腕，残片上的饕餮纹路在他虎口处投下扭曲的阴影。
东子拧亮紫外线灯，强子衣领上顿时浮现出荧光的十字标记——这是黑市追踪粉，遇水才会显形。
大哥抄起半瓶二锅头泼在他后背，酒液顺着颤抖的脊梁骨往下淌，在瓷砖上汇成闪着微光的溪流。
“从后门去地下室，让阿虎给你找身干净衣服。“东子把强子推进暗门，转身时撞见大哥正用镊子夹着青铜残片在火上烤。
焦糊味里腾起一缕青烟，在《城市排水系统图》某处标红的位置盘桓不散。
“光绪年间的城南地宫，正好压在新建的地铁换乘站下面。“大哥的匕首尖沿着地图上的河道走向滑动，“当年你太爷爷参与的考古队，有三人失踪在甬道里——带队的德国人留下的日记里说，他们撞见了活着的青铜器。“
东子的袖口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转头发现是强子换下来的血衣。
半张皱巴巴的烟盒纸从口袋滑落，上面用圆珠笔描着歪扭的巷道图。
大哥用放大镜照向某个标记，镜片下的眼睛倏地眯起：“这是青龙帮仓库的通风管道走向。“
地下室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阿虎在给强子的伤口缝线。
东子摸出那本假古籍，紫外线扫过封皮裹尸布时，原本空白的夹层页显出血丝状纹路。
大哥往上面喷了口烟，褐色的脉络在烟雾中逐渐形成地下河剖面图。
“明朝人用尸油调墨，遇烟显影。“他弹了弹烟灰，火星子落在地图的污水处理厂图标上，“让阿虎准备雷管和防毒面具，库房里那捆尼龙绳也带上。“
东子掀开柜台下的暗格，祖父留下的罗盘正在疯狂旋转。
强子换完衣服出来时，东子们已经在往登山包里塞冷焰火。
他盯着桌上那张被二锅头泡软的烟盒纸，突然指着某个三角形标记：“这是老糖厂的后墙，上周东子看到有卡车在运石狮子。“
大哥系紧靴带的动作顿住了，他掏出手机划拉几下，市政规划图上的地铁隧道突然在老糖厂位置打了个弯。“施工队三个月前突然改道。“他把屏幕转向东子，裂纹贯穿了那个不自然的弧形，“官方的解释是遇到断层带。“
阿虎默默递过来两对陶瓷耳塞，“下面可能有次声波共振区。“他指指自己耳后的旧伤疤，“东子爹当年参与防空洞扩建，说听到过地底下有人敲编钟。“
东子们轮流往保温杯里灌参汤时，卷帘门突然发出被什么东西抓挠的声响。
强子手里的战术手电掉在地上，光斑扫过门缝外一闪而逝的黑色胶鞋。
大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柜台摸出把生锈的铜钥匙插进锁孔。
“明天天亮就出发。“他吹灭蜡烛，最后一点火星坠落在青铜残片表面。
黑暗中，某种类似金属摩擦的嗡鸣从地底传来，震得博古架上的瓷瓶发出细碎颤音。
东子摸黑清点着包里物件，指尖突然触到个冰凉的东西——强子偷偷塞进来的青铜碎片边缘，不知何时覆上了层湿润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