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贫寒出身
戴戡祖上原籍江南,移居四川。康熙二年,戴显奇从四川璧山县(现属重庆市)来到贵州贵定县(当时隶属于贵阳府),作为文职在当时县府所在地旧治城(2014年并入昌明镇)当差。康熙三年,旧治北门玄真观建成,主事者请戴显奇题写碑文,此碑至今还保存在玄真观(现称为大庙)上门右侧。[1]那时旧治山川灵秀,田土肥沃,物产丰饶,是贵定县的第一大粮仓,而且文教已开,明代即建有魁山书院。[2]出旧治城南门一华里,有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寨,叫作桐荡寨,戴显奇看重这个地方,就把家安在那里。此后戴氏人丁逐渐兴旺,形成了一个戴家大院,还有不少人先后迁往别处。到了戴戡之父戴连城(字辉堂)时,已经是贵定戴氏的第七代。

图1 戴戡父亲戴连城之墓
(立于1915年4月,高近两米,碑文苍劲有力,系戴戡亲笔)
咸丰同治年间,西南地区发生了延绵十七年的苗民起义。战火最后蔓延到旧治,桐荡寨也被烧毁大半。戴家大院的所有房子全部烧光,幸存下来的戴氏族人只好分头寻找出路。戴连城等四个堂兄弟迁到旧治城以南四十多华里的猴场堡(2014年并入昌明镇)投靠远亲。到了猴场堡之后,年轻力壮的戴连城先做了四年长工,第五年开始租田自己耕种。他没有耕牛,就帮有牛的人家犁田干活,帮工一天可换取耕牛为自己犁田一天。这样一年下来,收获物除了交租,留给自己的收入比做长工时多了两倍。

图2 戴戡生母钟氏之墓
(立于1915年4月,碑文系戴戡亲笔)
经济条件稍有改善之后,戴连城请人做媒,到钟廷举家去提亲。钟家夫妇看到他能吃苦,生活又节俭,过年过节也不参加“挞十三”(村里人过年时常玩的一种赌博游戏,将铜钱从手上挞到地上,让人猜正反面),欣然同意将女儿许配给他,条件是要有房子,哪怕盖一两间草屋也行。当时农村盖草房比较简单,十几棵树就可以把房柱立起来,大家帮忙,只要供酒供饭,无须再付工钱。戴连城于是四处找地准备盖房,然而辗转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眉目。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钟廷举。钟盘算了一下,草房容易坏,“三年两头盖”,第一年起房,第三年就要修房;可是要让戴连城买地盖瓦房,他又拿不出这笔钱。考虑再三,又与妻子和弟弟钟廷杰商量,钟廷举决定干脆把自家厢房让给戴连城居住。就这样,戴连城终于与钟氏成婚。钟家还拿出三亩多地送给他耕种,收入归他自己;又拿出一间榨油房给他经营,收入岳父得二成,他自己得八成。这样,戴连城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婚后不到一年,钟氏怀孕了。当时那里有一种习俗,妇女怀孕后不能在娘家分娩,据说那样会严重折损娘家人的血脉。钟家于是在自己房前的菜地里搭起一个草棚,作为分娩场所。光绪六年八月二十七日(1880年10月1日)[3],一名男孩在这个小棚里降生,由钟氏的祖父钟培华起名为戴登荣。两年后,钟氏又在那间草棚里生下一名女孩,钟老爷给她起名为乔招。
由于分娩时条件太差,产妇和婴儿都落下了病根。加上猴场堡地处偏僻,缺医少药,戴戡母子两人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到了虚岁十二岁时(1891年),戴戡的生母不幸病逝。[4]经历了丧妻之痛,戴连城决定离开猴场堡。他把田土和油房还给岳父,用自己的积蓄在旧治城武衙门前买了近半亩空地,委托桐荡寨的同族兄弟和旧治城的郎姓亲戚修建了三间毛草房,次年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旧治居住,并且续娶陶氏为妻。[5]陶氏入门后任劳任怨,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尽心照料并非亲生的戴戡兄妹,让他们重新得到了家庭的温暖。
对于十二三岁的戴戡来说,从猴场堡乡下来到旧治城,生活的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旧治俗称“旧县”,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贵定建县,县府即设于此地。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新添卫并入贵定县,县府迁往北边五十余里处的新添城。此后,原县府所在地被称为“旧治”,虽然已经不再是县城,但依然是贵定县的主要城镇,城墙以及城内一些公共设施仍在,商业贸易、文化教育均有一定规模。直至全面抗战爆发前夕,旧治城里还有321户人家。[6]
在新的环境里,戴戡获得了宝贵的求学机会。还在猴场堡期间,父亲就曾将他送往识字的先生那里去学认字写字。搬到旧治之后,父亲又想方设法将他送至当地宿儒郎先锦门下读书。郎先锦(1863—1917),字云程,十五岁即考中秀才,后因家道中落,一直以教私塾为生,“有古儒者风”,后来创办旧县初高两等小学堂,在当地颇有声望。[7]戴戡虽然读书较晚,但他聪敏好学,资质出众。据说有一次,郎师让学生们到黑神庙前去看官府贴出的告示,回来后让大家逐个回答,入门不到半年的戴戡竟然能够从头到尾背诵出来,又问他布告的意思,他也讲得很清楚。郎师惊喜过望,认定他日后必有作为,对他颇为赏识。[8]在郎师的调教督促下,戴戡苦读三年,进步很大。后来他在一则亲笔文字中谦虚地说,到了虚岁十六岁时(1895),自己已经“初知文理”[9]。

图3 戴戡继母陶氏之墓
(立于1915年4月,碑文字迹娟秀,亦为戴戡亲笔)
可是不久之后,戴戡的继母陶氏又因病去世。陶氏在戴家仅仅生活了三年[10],没有留下亲生子嗣。这三年正是戴戡成长的关键时期,在继母的悉心关爱和支持下,他度过了自己人生中难得的一段安乐时光,不必操心生计问题,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学业。继母的去世,对他来说意味着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代突然终结,还没做好准备,成年时代就提前到来。家里的负担陡然加重,他不得不放弃学业,回家帮助父亲打理农田、操持家务,一时看不到前路的方向。生活的逆转,让他更加能够体会到、也更加感念陶氏的恩情。正因为此,二十年后戴戡解除贵州最高行政长官一职,回乡为生身父母重修墓地时,也特意为继母陶氏修墓立碑。
在家劳作两年以后,年届十八岁的戴戡正式成家,次年迎来长子戴汝愚的出生。戴戡之妻郎兼金(1877—1930),出身于桐荡寨的普通农家,父亲名叫郎成谷。据说戴戡年幼时,有一次跟随父亲到郎家做客,郎成谷见他颇为聪敏,十分喜欢,后来就请媒人去戴家说亲,愿将女儿许配给戴戡。[11]郎氏比戴戡大三岁,虽无文化,但却勤劳贤惠。婚后两人相继育有两男两女,由于戴戡长年在外,家里全靠郎氏一人勉力操持。后来戴戡地位越来越高,直至成为一省最高主官,有人劝他把糟糠之妻放在乡下家里,另找一位有文化的女性在身边。但他反对纳妾这种陋习,珍惜多年的夫妻情义,始终与郎氏和睦相处。
戴戡成婚后不久,父亲戴连城再续弦郎氏。几年之间,戴戡先后又有了思勤、思慎两个弟弟。[12]一大家人的生活,均落在戴连城、戴戡父子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戴戡不可能去做一名“脱产”的读书人,因而“废学数年”[13]。不过,他并没有忘记郎师的教导,仍然坚持读书,并在二十二岁时(1901)一举考中秀才。[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