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准许，贾琏踏入嘉靖侯府。
府中丫鬟们正忙着各自的事，只有一个不认识的小丫鬟引路。
贾琏目不斜视，小步跟着她往书房而去。
“侯爷，琏二爷来了。”小丫鬟在门外轻声禀报。
“让他进来。”许文若的声音从里头传出，听不出喜怒。
贾琏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入。
只见许文若正伏案疾书，头也不抬道：“又有什么事？”
贾琏讪讪一笑，斟酌着开口：“侯爷，李守中那边……托我带个话。”
许文若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抬眼似笑非笑：“哦？他还有诉求？”
“是……”贾琏硬着头皮道，“他希望能得侯爷宽宥，至少别让他在朝中彻底失了立足之地。”
许文若嗤笑一声，将笔搁下：
“我若不追究他谤书之事，已是看在他女儿的面子上。怎么，如今倒要我反过来帮他？他当我是什么人？”
见他目光看来，贾琏不敢与之对视，只得低下头颅。
将这番话脑补为：李纨连外室的名分都未定，李家倒先摆起岳家的谱了？连贾政都不敢如此。
贾琏对此心中早有预料，此刻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闻言并不意外，反而松了口气，赔笑道：
“侯爷息怒，我也就是传个话。李家自视甚高，哪比得上咱们贾家与侯爷的情分？”
毕竟以贾元春的大妇体面，荣国府尚且要割肉放血才能求侯爷抬手，李家何德何能空手套白狼？
许文若淡淡道：“你明白就好。”
贾琏连连称是，又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脚步甚至比来时还要轻快。
红玉从桌下探出头，撇嘴道：“侯爷还没接纳珠大奶奶呢，那李守中就几次三番提要求，要是真纳进府里，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还说什么当世大儒，我看他与琏二爷也没多大区别。”
“至少琏二爷还懂得分寸，来求人至少带了诚意。”
许文若捏了捏她的琼鼻，“我对你这个诚意倒还挺满意。”
红玉和侯爷混熟了后，听了这话心中只剩下欣喜，已然半点不会脸红。
反而感慨道：“能给侯爷当贴身丫鬟，是红玉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许文若也不跟她客气：“那当然，要是没了我，你就算不被配给小厮，也只能嫁给普通人家过穷苦日子。”
红玉有些不服气，她这个丫鬟连侯爷都爱不释手，哪会这么不堪。
但到底来了侯府过后眼界提高了不少。
最显著的便是对贾府祛了魅。
细数往前半年贾府的危机，可有任何一个是贾家人自己有能力解决的？
曾经的一门两国公，如今只剩贾政一个人当官了，偏偏还顶着偌大的名头。
而所谓的老亲……
以红玉的见识也能想明白，权也好，钱也罢，都是要互相交易的。
贾家坐吃山空，能拿出什么和老亲们进行利益交换呢？
真靠姻亲不成？
贾家早晚是要败落的，到时候她们这些丫鬟的命运也将半点不由人。
真正的底层人过的什么样的生活，贾府下人们比当主子的更清楚。
红玉重新俯下身。
侯爷虽然荒唐了些，自己不也乐在其中吗？
能遮风挡雨的，才是真爷们儿。
……
荣国府中，李守中正焦灼的踱步。
贾政反而老神在上的喝着茶，时不时还劝慰一句。
见贾琏回来，李守中脸上堆满希冀，所谓的城府早已抛之脑后：“如何？侯爷可答应了？”
贾琏调整情绪，苦着脸叹了口气委婉道：“亲翁，侯爷的意思是……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李守中脸色一白，踉跄退后半步：“从长计议？他这是不肯了？”
他猛地抓住贾琏的袖子，“琏哥儿，你再帮我美言几句！以侯爷的能为，保全我李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赦老爷犯下叛国大罪，他都能护住贾家，还让你升了爵……”
贾政皱着眉暗暗摇头。
他贾家是及时拨乱反正，关键点在于贾琏的大义灭亲，而非侯爷以权谋私。
李守中这话说出来，可就不体面了
贾琏心中暗嗤，面上却为难道：“非是我不尽力，只是侯爷的性子您也知晓。元春大姐姐那般得脸，府里前番为平息侯爷怒火，也是连东跨院都割了出去……”
贾琏的话戛然而止，却已足够让李守中听出弦外之音。
嘉靖侯府与荣国府的情分，是贾家用实打实的利益换来的。
哪怕二者并不对等，但贾家的诚意是给足了的。
而他们李家又能拿出什么诚意来呢？
李守中颓然松开手。
贾政见状轻咳一声，故作关切道：“亲翁不如先回府歇息，待侯爷气消了再从长计议。”
话里话外却将“从长计议”四字咬得极重，暗指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毕竟他这个老丈人在嘉靖侯面前实在说不上话。
要是李守中再求他，他怕自己忍不住答应。
到时候丢脸的就是自己了。
李守中却没有这么乐观。
唯一的希冀被打破之后，他重新冷静下来。
不能既要都要，那便只能丢车保帅了。
人生在世，唯名与利。
既知声名已如危卵难全，莫若趁其尚未随风散尽之时，且借余温将最后的光热彻底燃尽。
舍名取利好过名利皆失。
李守中双手有些颤抖，脑子却格外清醒。
他当即对贾政道：“存周兄府上可有《初中物理》？”
贾政心下一沉，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李守中这是求和不得，要精读嘉靖侯的书，来个彻底批判？
他虽然有些正直，却不代表可以任凭李守中当面损害贾家的利益。
李守中一见他冷下来的脸色，便知有所误会。
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又要横生枝节。
于是主动说道：“老夫虽不敢称博闻，到底多读了几十年书，替侯爷挑个错漏、补个缺漏，料想还使得上力。”
贾政神色稍霁，但他自从知道了许文若的崇高理想，便对其著作敬而远之。
连《若明》也不敢多听，又岂会有《初中物理》。
讪讪道：“非我不愿借书一观，只是……”
“存周兄也没有？”
李守中用一种暴殄天物的眼神看着他。
贾存周果真是迂腐过甚。
贾政有些尴尬，正欲分辩，贾琏却道：“三妹妹那里有一套，还是侯爷提前送来的。”
李守中看向贾政的眼神又变了。
好你贾存周！
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早将两个女儿都许给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