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头蛇

金陵城,颐和路。

这片区域向来是达官显贵的聚居区,一栋栋风格各异的独栋别墅错落有致的坐落其间。

路尽头的园林深处,一幢西式风格的别墅矗立在一众豪宅间,并不显得过分惹眼。

别墅大厅内,军统金陵站站长陈明泽皱眉看着手中的电报,神色有些不豫。

秘书快步走进来,恭声道:“站长,已经打探到吕宗方的下落了,此人现在就住在夫子庙附近的一家小旅店里。”

陈明泽点点头,将电报丢在一旁的桌子上,臭着脸道:“哼!毛人凤这个老鬼,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功劳都归他的手下,黑锅还得咱们来背。”

山城那边刚出发,毛人凤一纸电文就到了金陵,要金陵站上下务必全力配合马奎的行动。

自民国二十六年金陵沦陷后,金陵站不得不转入地下斗争,过上了苦日子。

先有李士群领导的七十六号,后来又是万里浪麾下的政保总署,压得整个金陵站喘不过气。

这些特务组织内充斥着大量叛变投敌的变节者,对军统的各种手段十分了解,在以往的行动中使得金陵站损失惨重,吃了不少的亏。

几年干下来,陈明泽劳心劳神,愁白了头。

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活动,还要完成上面交派下来的任务,稍不留意就是灭顶之灾。

如今鬼子大势已去,眼看着没几天蹦跶了,好不容易盼来了好日子,毛人凤又整这么一出。

这事办成了,金陵站没一分功劳。

倘若失了手,处分却是一点也跑不了。

这些年潜伏金陵一线主持工作,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这一哆嗦翻了车,说不得前面的苦也白吃了。

戴老板,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毛人凤这个笑面虎,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见他表情不爽,一旁的秘书走上前,低声建议道:“要不咱们做一做表面功夫,暗地里透点消息给吕宗方,只要他离开金陵地界,剩下的事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想了想,陈明泽摇了摇头:“既然是上头安排的差事,尽量配合他们就是了,倘若事不可为,也怪罪不到咱们头上。”

金陵作为汪伪政府的大本营,深耕多年之下,到处都是其耳目,他并不看好此次行动。

但不看好归不看好,该做的还是要做。

说到底,成不成是能力问题。

干不干,那就是态度问题了。

抗命不遵以下犯上,按军统家规是要被重处的,戴老板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他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而且陈明泽有理由怀疑,此举得到了戴老板的授意。

按理来说,以往抓红党都是尽量拿活口,以便拷问情报,一旦能撬开嘴,后续拔出萝卜带出泥,这都是送到嘴边的功劳。

然而此次针对吕宗方的行动,毛人凤的电文中却是言明当场将其解决,无需带回。

想起叛逃的李海丰,陈明泽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最近总部发生的的一系列事件,让他隐隐嗅到一丝反常的味道。

金陵远离山城中枢,加之身处敌后,消息传递并不畅通,个中详情他无从得知。

但李海丰身为军统的密码宝典,一向被戴老板宝贝得紧,能逼得此人叛逃投靠朝不保夕的日本人,想来多半是被逼无奈。

就算是抗战即将胜利,后面也要跟红党打交道,少不了这种专业人才,眼下急着卸磨杀驴,也太早了点。

陈明泽越琢磨越糊涂。

正想着,下属忽然来报,门外有人求见。

陈明泽当然知道是谁,示意秘书把人迎进来,自己转身背着手慢悠悠上了楼。

不多时,马奎在秘书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的书房。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陈明泽微微一愣。

无他,来人的相貌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高大英武,未免太俊了些。

作为一名谍报人员,出众的长相可不是什么好事。

与此同时,马奎也打量着眼前精瘦的中年男人。

能在这里混得下去的,没一个是草包。

“任务紧急,深夜冒昧登门,打扰之处还请陈站长见谅。”

“哪里的话,都是为了工作嘛,”

陈明泽笑眯眯地看着他,招呼落座:“眼下时局多艰,敌后条件有限,马队长不要嫌弃。”

瞥了眼坐下的真皮沙发,想起楼下大厅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以及巨大的水晶吊灯,马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两人并不熟,这还是头一回见,寒暄两句便进入正题。

一上来,陈明泽就积极表态。

“马队长是毛主任的得力干将,千里而来想必早有准备,金陵站上下绝对全力配合,听从调遣。”

马奎挑了挑眉,微微一笑:“临行前毛主任有过交代,说您是军统的老前辈,我们这些后辈有机会一定要跟您多学习,少走弯路,在下这次来,只带了眼睛和耳朵。”

陈明泽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果然,能跟在毛人凤这个不粘锅身边,也是个小狐狸,根本不上套。

都是明白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年长你几岁,托大叫你一声老弟,”陈明泽指了指窗外,语重心长地说道:

“金陵不比山城,虽说眼下鬼子节节败退,政保总署那帮人可没放松一点,城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也就是颐和路这边多是些高门大户,监察要略微松一些。”

“虽说老弟是猛龙过江,到了这地界,也得加上几分小心,这些年折在这里的兄弟不算少了,熬到现在都不容易,就盼着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见马奎若有所思地点头,陈明泽心中一喜,不是认死理的榆木脑袋就好办。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道:“当然了,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即便再困难,该办还是要办的,否则大家都交不了差。”

看着侃侃而谈的陈明泽,马奎心里跟明镜一样。

说到底,马上就要享受胜利果实,谁都不想在这种关头稀里糊涂丢了小命。

眼下国党各级官员,恐怕都是这个心思,已经开始谋划憧憬胜利后的生活,从上到下毫无斗志。

也难怪强弩之末的日军,还能打出豫桂湘战役的战绩。

其实要说谁最不希望日本战败,这些二鬼子汉奸首当其冲,鬼子自己都得靠边站。

以往为虎作伥造孽太多,他们很清楚被清算会是什么下场,因而愈发地变本加厉搜捕抗日组织,掩饰色厉内荏的实质。

陈明泽拿这个理由说事,也是他想看到的。

如果可以,最好是不动手。

但这是不可能的。

果然,就听陈明泽接着说道:“已经查明吕宗方的动向,落脚地就在夫子庙附近,怎么样,老弟打算何时动手?”

“在下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稳妥起见,还是先调查清楚此人的跟脚,”

马奎正色道:“动手的事好说,关键是得手以后的撤退路线需要提前安排好,兄弟们跟着我出来一趟,得把他们一个不少地带回去。”

闻言,陈明泽微微一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感慨道:“遇上马队长这样的上级,也算是他们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