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到底什么意思啊?小宝生病,我在这儿昼夜颠倒的照顾,她连医药费都拿不出来!”

妈妈的声音像绷紧的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仿佛一旦流出来,就会连最后的力气也一并流尽。

她的手指死死攥着病床的白色床单,指节泛白,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揉碎在里面。

爸爸站在窗边,逆光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默。

他的声音低沉:“出院的时候,是我付完小宝的医药费,你可别搞错了。”

他试图保持冷静,可手中的拳头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他比谁都清楚妈妈的辛苦,可经济的压力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那她到底想说什么!”

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病房的寂静。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情绪撕碎。

病床上的我被吓得缩了缩身子,高烧让眼前的画面扭曲变形,大人们的轮廓在泪水中融化成模糊的影子。

“妹妹,我身上有钱的,我只是......”

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她的目光躲闪着,不敢与妈妈对视,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褪色的衣角。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愧疚和无奈交织在一起,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旧报纸,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别给我来这套!我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

妈妈的愤怒终于爆发了,声音尖锐得刺耳。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把这些天积压的疲惫、恐惧和委屈全部倾倒出来。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连窗外偶尔飞过的麻雀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爸爸站在风暴中心,看着两个他最爱的女人对峙。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走上前,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他轻轻拍了拍妈妈的肩膀,那触感让妈妈紧绷的背脊微微一颤。

“我知道你很辛苦,”爸爸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妈也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小宝医药费要这么多钱。”

妈妈沉默了片刻,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她比谁都明白爸爸话里的道理,可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潮水一样,退去得没那么快。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转身坐回床边,背影瘦削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我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

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她,她回过头,眼里的怒火已经熄灭,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奶奶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枯树皮般的手轻轻覆上妈妈的手背。

“妹妹,对不起,”她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是我老糊涂了。”

妈妈没有回答,但她紧握的拳头却微微松开了。

奶奶的手温暖而粗糙,掌心还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

那一刻,病房里的火药味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泪水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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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的种子一旦落地,便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空气中弥漫着暴雨来临前的压抑。

我躺在摇床里,小手无意识地抓着褪色的围栏,看着父母的影子在斑驳的墙面上扭曲变形。

“你说啊!外面到底有没有女人!!!”

母亲的声音像碎玻璃般划破夜空。

她站在五斗橱前,梳妆镜映出她惨白的脸——眼底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嘴唇被自己咬出一道血痕。

她身上那件藕荷色睡衣还是结婚时买的,如今肩线已经开线,像极了这段婚姻的隐喻。

父亲踉跄着退后两步,工作服上的机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他刚从夜班回来,指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金属碎屑。

“我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连吃饭都要掐着表,哪来的力气搞外遇?”

厨房传来瓷碗坠地的脆响。

奶奶试图劝架,枯瘦的手悬在半空,像片风中颤抖的枯叶。

这个曾经用银镯子救我命的老人,此刻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母亲突然转身冲进厨房。

铝制锅盖落地的轰鸣声中,她举着那把斩骨刀出现在门口。

刀面上的油光与灯光交织,在她脸上投下狰狞的条纹阴影。

“都别过来!”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危险的平静,像是暴风雨眼的诡异宁静。

下一秒,寒光闪过。

那把见证过无数年夜饭的斩骨刀,如今深深嵌进电视机外壳。

显像管爆裂的声响中,正在播放的《渴望》瞬间化作漫天雪花点。一块玻璃碎片擦过我的摇床,在围栏上留下一道永久的白痕。

“离婚。”

这个简单的词汇在潮湿的空气里凝结成冰。

父亲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仿佛有人抽走了他的脊椎。

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突然卡住,永远停在了十点十七分——这个家的死亡。

摇床里的我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

不是饥饿,不是尿湿,而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三岁的我还不能理解这些词汇,却能清晰感知到某种重要的东西正在碎裂——就像奶奶昨天失手摔碎的那只传家瓷碗,无论用多少糯米糊都粘不回了。

母亲转身时,我看见她后颈的胎记在剧烈起伏。

那是块蝴蝶形状的褐色印记,父亲常说那是月老系的红绳。

此刻这只“蝴蝶”却像被钉在标本框里,随着她收拾行李的动作痛苦地痉挛。

衣柜抽屉被整个拉出的巨响中,我的奶瓶从茶几滚落。

塑料外壳裂开一道缝,剩余的奶水在地板上蜿蜒成奇怪的形状,像张扭曲哭泣的脸。

奶奶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闻到她身上樟脑丸与泪水的混合气味。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千斤重,压在了每个人的心上,让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时候的我不懂这两个字的意义。

我以为是我的降临让这个家分崩离析。

我讨厌我自己,我讨厌我出生在这个家庭,我讨厌我无法阻止这场争吵。

我在摇床上哭闹着,看着这一切发生,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抓住,让我无法呼吸。

我知道,这个家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暖的家了。

那个曾经充满欢笑和爱的家,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争吵和冷战的冰冷的房子。

我讨厌我自己,因为我无法改变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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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像倒计时的秒表。

客厅里,那只被砍坏的电视机还保持着狰狞的伤口,雪花点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

父亲蹲在茶几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裂缝,仿佛那是他破碎生活的具象。

“孩子给我带吧。”他突然抬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还年轻,可以...可以重新开始。”

灯光下,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没洗干净的机油。

这个曾经能用肩膀托着我摘槐花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把离婚协议书折成了纸飞机形状又展开。

他手腕上那道烫伤疤痕格外明显——那是去年我发高烧时,他急着煮姜汤留下的。

母亲正在收拾我的小衣服,闻言突然把叠好的连体衣攥得变形。

纯棉布料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撕裂声。“你做梦!”她转身时碰倒了奶粉罐,铁皮容器在地板上滚出惊心动魄的声响,“我是她亲妈!”

她的发梢还滴着雨水,那件旧睡衣的领口已经被扯变形。

我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大宝SOD蜜气味里混进了陌生的廉价烟味——这是她在楼道里独自抽完半包烟的证据。

父亲突然站起来,工作服下摆扫倒了桌上的药瓶。

棕色玻璃瓶在地板上旋转,里面剩下的退烧药水画出一个又一个黏稠的圆圈。

“你清醒点!”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拖油瓶,哪个男人会要你?”

这句话像把钝刀,生生劈开了房间里最后的温情。

窗外的闪电适时亮起,照亮母亲瞬间惨白的脸。

她怀里的奶嘴正好卡进地板缝隙,像是个荒谬的感叹号。

三岁的我突然开始挣扎,小手拼命去够父亲的方向。

这个动作让母亲浑身发抖,她把我搂得更紧,我闻到她领口传来的,那种只有在极度悲伤时才会分泌的特殊气味。

她的眼泪落在我脸上,和雨水混在一起,咸得发苦。

父亲的眼神突然软了下来。他伸手想摸我的脸,却在半空停住——那只长满老茧的手上还缠着创可贴,是上周给我修玩具车时划伤的。

我们三人之间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在填补空隙。

最后是奶奶的拖鞋声打破了僵局。

老人端着两碗姜汤,热气在潮湿的空气里扭曲变形。

“让孩子自己选吧。”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被推到客厅中央,父亲在左,母亲在右。

这个荒谬的“选择”持续了不到三秒。

当我本能地朝母亲伸出胳膊时,父亲眼底最后的光熄灭了。

他转身从衣柜深处拿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给我攒的压岁钱,每张纸币都抚得平平整整。

“每月十五号。”他把盒子塞进母亲的行囊,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会送生活费来。”

母亲抱着我走进雨夜时,父亲站在门口的光晕里。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婴儿车轱辘下。

当我们转过巷口时,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曾经把我扛在肩头的身影,此刻正慢慢滑坐在地上,融化成雨夜里一团模糊的黑影。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天晚上真正被选择的不是抚养权,而是两种不同形态的爱。

母亲选择带着伤痛负重前行,父亲则选择用放手来成全。

而三岁的我,在懵懂中成为了这场无声战争中,最温柔的裁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