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门猛然飞开,玻璃碎裂。四个戴黑色滑雪面罩的人闯了进来,高声叫骂,一个胖子朝美国病人开枪。

莱雯吓得动弹不得。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又做噩梦了,可是,她看见普雷顿的白色罩衫上有红色的血渍逐渐扩散,她赶紧躲到那个满脸都是绷带的希腊士兵后面。

他甩掉了胳膊上的悬带,一手搂住她:“待在我身边,小美人,不会有人伤害你的。”那个胖子入侵者抛给他一副滑雪面罩。左巴转过去,解开脸上的绷带,套上面罩,只露出了黑色的眼珠。

他指着透过护理站的玻璃墙壁瞪着他的索耶:“她看见了我的脸!杀了她!”

一个独臂入侵者和一个面罩下叼着牙签的人冲到走廊。另一个拄拐杖的人一跛一跛地走向左巴,递给他一把自动步枪。

她瞪大了眼睛:“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带我到主任医师办公室。”

“为什么?”

“我得见你父亲,他是中情局的线人。”

她尖声喊:“你疯了!”

他拿枪指着她:“想活命就闭嘴!带我去找史雷德医生。”

她带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方向和她父亲的办公室相反。两人经过医务室,她听见病人在呻吟。有个勤务兵用轮椅推了一个人来到走廊上,看到他们先是愣住,随即拔腿就逃。轮椅翻倒了,病人推开椅子跳了起来。

是特迭斯古老师,他朝她跑过来,伸长双手抓她:“去死吧,莱雯!你非死不可!”

左巴说:“退后,老头子,别插手。”

可是,特迭斯古仍然朝她奔来。

左巴射击了两次。鲜血从病号服下喷出,特迭斯古倒在地上。

那个拄拐杖的人转了个弯,跛行到地板上的特迭斯古身前,愤怒地说:“白痴!就是他!是他从医院打电话要我们来见他的。”

左巴弯腰端详那张脸:“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特迭斯古。他为什么要跑到雅典疗养院来?”

“他说这个女的知道那个计划,非把她灭口不可。”

垂死之人的唇间发出咕噜声。

拄拐杖的人趴在特迭斯古身上:“杰森,请原谅我的白痴儿子。你要我们怎么做?”

“龙牙行动,开始吧,不用等我了。”

“我们没有龙牙行动的计划。”

特迭斯古指着她:“莱雯知道。”说完,他眼神茫然,头一歪死了。

那个自称左巴的人盯着她看:“他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赶紧想想啊,莱雯……

“他可能是说我认识他。他是我大学希腊戏剧社的戏剧指导老师,我根本不知道他也在这里。”

左巴摇晃她:“带我去找史雷德医生。”

“不要。”

“那我就杀了你,然后我自己去找。”他把灼热的枪管抵着她的头,烫伤了她的肌肤。

“你想无缘无故送命吗?”

“随便。”

“要是你乖乖跟着我,我会留你一条命。”

她迟疑了,看着地板上特迭斯古的尸体,接着点了点头。她带他来到了标示着“主任医师”的办公室。他转了转上锁的门,对着钥匙孔开枪,然后一脚踹开了门。

她父亲站在桌子后面,一手持枪,一手握着电话。“莱雯知道,”他对着话筒大吼,“特迭斯古的计划,他要对美国发动恐怖攻击,可是他的同伙闯进来了!”

“挂上电话,把枪放下,史雷德医生,否则我就杀了你女儿。”

“她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你知道。告诉我们,否则就看着她死吧。”

她父亲仍拿话筒贴着左耳,看着左巴,又看着莱雯:“原谅我,莱雯。”他朝自己的额头开了枪,沾满鲜血的电话落在地板上,他整个人趴在桌上。

“不要!爸爸!不要!”她尖声大叫,想要跑过去,可是被左巴紧紧抓住。

“来不及了,他丢下你一个人不管了。”

另外两个戴面罩的人冲了进来。那个胖子大吼:“你没事吧,阿列西?”

那个咬着牙签的揍了胖子的肩膀一拳:“别叫名字!”

他不叫左巴,叫阿列西。

“没关系,”独臂人说,“17N从来不留活口。”

胖子大喊:“把女的也宰了!”

“不行,”拄拐杖的人说,“说不定特迭斯古最后那句话是指她知道预言。把她一起带走。”

阿列西转身问胖子:“你拦下那个护士了吗?”

咬牙签的人开了口,牙签轻轻晃动:“她从后门跑出去了,她的车停在巷子里,开得很快。”

独臂人说:“这一个要怎么处置?”

跛脚的人说:“拿她当盾牌,等我们搞清楚龙牙行动的事她知道多少,就照特迭斯古的吩咐杀了她。儿子,留下信息!”

阿列西走向办公桌,把一张纸揉皱成团,蘸了蘸莱雯父亲的血,当刷子一样在墙上写道:“人民之敌必亡。”接着手一挥,署名“17N”。

她父亲说过记住17N和MEK的什么来着?这些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列西拖着她穿过走廊,绕过拐角走下楼梯,穿过逃生门,朝一辆黑色汽车走去。那个咬着牙签的人坐进了驾驶室:“为什么带着这个女的?”

“好弄清楚她对特迭斯古的预言知道多少。”

跛脚的人用他的拐杖指着后备厢:“把她锁进去。”

“没地方,父亲,”阿列西说,“都被武器占满了。”他蒙住了她的眼睛,把她推进后座,她感觉到那个胖子的身体在挤着她。阿列西也坐了进来,把她夹在两人之间。

汽车颠簸了一下,加速离开。

莱雯闭上眼睛,呼吸。呼气,吐气,呼气,吐气。帮我,小妹。没有回应。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躲到哪儿去了?

阿列西对司机吼道:“绕路,别直接回安全屋!”

她感觉到汽车转弯,颠动,又转弯。

司机说:“后面有辆小货车。”

“穿进巷子。”

“甩掉了。”

她感觉汽车撞上垃圾桶,弹开之后停住了。被阿列西称为父亲的那个人拿拐杖戳她,把她拉出汽车:“不想死就别反抗。”他扯了扯蒙住她眼睛的布,查看它是否牢靠。她听见汽车车门关上,接着是一阵风,汽车开走了。

他把她拖到了人行道边,进了一栋建筑,拐杖敲了二十七级阶梯。钥匙开门声。一扇门吱吱呀呀地打开,接着又在他们后面关上。他拖着她到另一扇门,动手要把她推进去,但被她挣脱开来。他立刻给了她肚子一拳,打得她向后跌,他关上了门。

她靠在什么上面?是用衣架挂着的衣服。一间壁橱。没有空间移动。她拉下了眼罩。没有窗,没有光,没有空气,没办法呼吸,没办法思考,快崩溃了。不能昏倒,撑住。

她大喊:“我受不了这里面!”

拳头重重敲在壁橱门上:“那就憋死好了。”

“王八蛋!”

“在希腊爱国志士面前嘴巴放干净一点。”

小妹,她心想,我现在就需要你。

……慢慢呼吸,莱雯。一口,再一口,吸气,吐气,像爸教你的那样。镇定下来,他们不会关你一辈子。顺着他们,先弄清楚他们想干什么,你一向最懂得怎么让男人乖乖听话……

她听见外面一扇门打开,又关上。阿列西的声音响起:“瓦西里觉得我们被盯上了。”

拐杖一敲。“那最好现在就杀了她。”

“我要先问出来她知道什么。”

“别惹我,阿列西。你凭什么以为你控制得了这个女的?”

“记不记得美国那个女继承人帕蒂·赫斯特最后跟绑架她的人成了一伙[1]?”

“你是说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以为你能让这女人爱上你?”

“试试也无妨啊。”

“万一失败呢,阿列西?”

“那我会按照特迭斯古的遗愿解决她。”

“唉,要是特迭斯古能多活一阵子,把计划告诉我们就好了。”

她敲打壁橱门:“放我出去!”

“别理她,专心处理我们轰炸比雷埃夫斯港的事。”

“我还是有点担心,父亲,航运总站的妇女儿童一定很多。”

“战争的迷雾中一定会有附带的损失,去吧。”

脚步声。外面的门打开,又关上。是谁留在屋里?她扭动门把手,又用身体去撞门。“放我出去!”

没有回答。

她开始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往后靠向衣服,拐杖的砰砰声愈来愈近。

小妹,万一他想强暴我呢?

……那我会帮你踢断他的命根子……

万一他折磨我呢?

……痛苦一向让你觉得真实。最坏也不过是他杀了你,帮你省了麻烦。每次你想像妈一样自杀,都会失败。所以让他帮你做,然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钥匙转动壁橱锁的声音。门吱嘎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一只手攫住了她的腿。

……飞,老姐莱雯,飞……

注释

[1]帕蒂·赫斯特是美国传媒巨头威廉·伦道夫·赫斯特的孙女,1974年被无政府组织共生解放军绑架,关在壁橱中,被迫与组织成员发生了性关系,最后她突然公开宣布效忠于共生解放军,与家族决裂,持枪与组织同伴抢劫了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