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凡尘

要说这人间唯一的修仙净地,还要属玄清宗,可如今恰逢乱世,何况修仙又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又有几人能日日修炼。

传闻千百年间也曾出过几个飞升成仙的,可都说是传闻了,现在的人可精着呢,压根不信。而这种修仙门派又是靠着人们的香火过活,如此一来,能不能存活还真就不一定了。

这时玄清宗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挺身而出,他痛定思痛,决意将“修仙”之虚渺宏图,暂搁云端,转而倡导务实之“修道”,老祖宗悟出来的东西照例传承下去,但昔日济世度人的无偿下山历练,却不得不改为有偿护持,这真真是无奈之举了。

凡尘俗世,亦有风波激荡。当今眭国皇帝求遍名医,只为给其爱女云秀公主治病,可都一筹莫展,皇帝勃然大怒,宫里人人不敢出气,唯恐牵连己身。

歧路穷途,帝王之心亦不得不向“异术”微启。

对此,皇帝便豪掷千两黄金邀玄清宗人下山。可令人不解的是玄清宗对此似乎并不重视,只派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下山,他们难道这般自信,真的不怕事败之后皇宫铁骑踏平玄清宗吗?

......

天色如同渐渐压下来的铜箔,韧而沉重。晚霞的残光,怯生生徘徊在道路两侧的松树枝上,松针密集如线,将最后的光搅乱、粉碎,如同飘浮着的金屑末末。

“地图上显示这里再往前走几里路便可以到江城,可这为何有两条路!按司南指引的方位,不曾走错才对。”青铜司南在暮色中微微轻颤,指向确凿无疑。一身蓝衣的周铱蹙眉盯着手中那精巧物什,复又抬眼望向面前叉开的两条土路,心中很是疑惑。

想着那个老头的东西不能是假的吧?

焦灼的目光在两条路径上细细梭巡。左侧土质松软,车辙人迹寥寥;右侧则夯土紧实,烙印着经年累月的践踏痕迹,几乎坚硬如铜锭。周铱不再犹豫,足尖轻点,踏上了这看似稳妥的征途。

可行进半炷发觉有些不对劲,路随着行进的速度一直在变窄,两侧原本疏朗的草木愈发茂密,枝桠虬结,藤蔓垂络,将光线绞碎,织成一片幽邃的绿网。极目远眺,层峦叠嶂的暗影已在密林深处悄然耸立,沉默地横亘于前。

就在她正准备转身往回退时,草丛里突然传出了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响,不禁让她打起了寒颤。

她有想过下山会遇到危险,虽说遇见危险不用她出手,但若是明面上的危险也就罢了,如今敌人在暗,她在明,她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安危。

是投毒?还是逃跑?一念电转,犹在交战,忽见两道灰影如离弦之箭,“嗖”地从浓密草茎中弧线弹射而出!竟是两只惊惶奔命的野兔!

原来声音的来源是这两只小兔子!

“小畜生,别跑。”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拨开了草丛,一个背着箭筒,手上拿着把木制弓箭的老头几个箭步就走到了周铱的身边,在她还来不及从惊吓中出来的时候,只见那个老头利落的从箭筒拿出一支箭上弦,咻的一声,木箭正中一只兔子的头,随着箭划破风的声音,又是一箭,两只兔子无一生还。

周铱甚至连脚步都未曾挪移半分,檀口微张,定在原地,内心不禁叹:民间处处是高人哪!

老头捉起那两只野兔才转头看向她,她的身上就背着一个包裹,除了腰间的牌子看着有点值钱的样子,其他的都挺朴素,打量着说“娃娃,你也是来这打猎来嘛?”

“不是的,老伯。我是要去江城,走错路才到这边来的。”周铱连忙摆手,她可不敢说她是来抢他饭碗的,这老伯身手那么好,她真害怕身首异处。

“这样嘛,去江城要走另一条路,这再往前走啊,只有山,山里只有野物。”老伯指向原来岔路口的方向道。

“谢谢啊!老伯,既然这前边就是江城,为什么不上城里寻些轻松些的伙计过活,反倒跑到这深山中?”周铱想起这一路上的痕迹,绝不是仅凭几个人能走出来的。

“一看娃娃就不是本地人,你有所不知嘛。城里现在只看通行证,没有通关文牒不让入城的。说是怕流寇入城,娃娃,咱们土里刨食、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怎能和那些丧心病狂的强匪相提并论?没法子,没法子呀……几个背靠这山的小村子,几百口子人,全仗着这山的供养吊着命喽!老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病入膏肓,想进城求医都不得其门而入啊……这世道,哪讲理去!”话语未尽,已是老泪纵横,粗糙的大手掩住面庞,指缝中溢出压抑的低泣,控诉着这窒息般的天道不公。

“流寇……”二字钻入耳中,眼底闪过一瞬恨意,转瞬即逝。

她定了定心神,压下翻涌的情绪,望向老翁的眼神充满诚挚的怜悯,也想着自己炼的丹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吗,好心的询问。

“老伯,你儿子的病什么症状,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他……成天喊累,瘦得脱了人形,只剩一把骨头架子!夜里睡觉,湿透汗衫。娃娃,你真的可以治嘛?”老伯面露难色,难免有些怀疑,毕竟面前这个娃娃看着年纪轻轻,也不像是大夫。

“老伯,我学过些医术,你儿子应该只是长期气血耗损,本源亏虚罢了,我这有颗药,保你儿子药道病除。”周铱从包裹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瓷瓶递给老伯,心头藏着不舍。

周铱仿佛听见自己“滴血”的声音,这可是她花费了不少银两,花了三天晚上才练成的唯一一颗回血丹啊!里面的人参,黄芪,当归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可转念一想,若老伯儿子痊愈了,也算它死得其所了。

“娃啊,你真是个好人啊!你家在何处啊,改日我一定要登门感谢你嘛。”老伯抱着那个瓶子,如同捧着世间至宝,枯瘦的手微微颤抖,泪眼中骤然燃起炽热的希冀。

“医者本分,老伯,我还赶着进城,就先走了。”说完,周铱就向老伯拜别辞行。

老伯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怀中的瓶子,想着世上还是有好人嘛,自己儿子的病也有救了。

几经曲折辗转,一座巍峨古城墙终于耸立于路之尽头。巨大匾额上,“江城”二字笔力沉雄,悬于城门顶端。岁月风沙如同无形的刻刀,已将匾面蚀刻出无数细密纵横的沟壑,每一道都是无声的史诗。沉郁厚重的浮尘覆盖其上,如一层凝固不动的历史泪水。这沧桑的门楣,沉默地俯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入其内的人,也漠然隔断了门外的世界。城楼下,守卫士兵黑甲如铁,目光冷冽如冰水,正逐一盘查着行人的……通关文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