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眺望碧海蓝天

“海的那边是什么?”

这是小耳朵幼年时最爱问的一句话。

身为鲛人,喜爱大海是她的天性。

年幼时她总爱费力地攀上最高的礁石。

眺望远方。

碧海蓝天。

她总是畅想着到海的那边看一看。

可她不能。

远方海天相接处有道朦胧的蓝线。

族人们说那是囚笼的边界。

小耳朵一次都没有去过蓝线那边。

年幼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族群被囚禁。

有时在礁石上她望得出神,喃喃自语:

“阿娘,海的那边到底是什么?”

母亲则会甩动青灰色的长尾将她狠狠卷下。

小耳朵每次都会猝不及防跌进水里,被珊瑚划破腰间的鳞片。

随后母亲会默默游过来。

用鲛绡裹住她渗血的伤口。

“海的那边什么都没有。”

她总是声音沙哑,

“永远不要去海的另一边。”

——

可小耳朵实在是一只好奇的鲛人。

那是个暴雨夜。

雷雨交加。

她偷偷游向囚笼边缘。

海水突然变得粘稠如胶。

尾鳍像是被千万根钢针刺穿。

她疼得蜷成一团。

恍惚间看见个黑袍修士。

“小畜生也敢碰禁制?”

母亲疯了似地游来。

她语无伦次地对那位黑袍修士哀求。

然而黑袍修士理也不理。

剑光比月光更冷。

剧痛从耳尖炸开的瞬间,

小耳朵听见什么叮咚坠海。

她疼得哇哇大哭。

空气中血腥味与大海的腥味交织。

母亲抱着她残缺的耳鳍哭了整夜。

泪水凝结的鲛珠滚落在海面,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

小耳朵再不敢眺望天边。

她也开始害怕暴雨与雷声。

她渐渐被族人们称作小耳朵。

她失去了一只耳朵。

可她也懵懵懂懂地懂了一些事。

原来她生来就并非自由。

她的族群在她出生前就已被人类囚禁。

那个被称作“祁”的人类家族需要成年鲛人的血。

而鲛人的灵血一旦流干就会被宰杀。

怪不得母亲总是虚弱。

怪不得她不能离开这片狭窄的海域。

小耳朵渐渐长大。

她是一只极美的鲛人。

可母亲总是望着她流眼泪。

小耳朵知道为什么母亲会流泪。

对这片海域的鲛人来说,

成年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若是你能走上岸就好了......”

母亲总是不切实际地幻想。

大海已被牢牢锁死,唯有岸上可以逃离。

可鲛人又怎么能到岸上行走呢?

鲛人连腿都没有。

那些人类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总有些不堪折磨的鲛人试图逃跑。

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被人类嘲笑那可笑的爬行姿势随后杀死。

小耳朵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可悲的命运。

——

可小耳朵实在是一只不寻常的鲛人。

人类修士惊奇地发现她的嗓音竟有平心静气、帮助修行的功效。

于是人类特许她用一夜的歌唱换取少抽取一次灵血。

鲛人的歌唱需要消耗生命力。

可小耳朵竟然询问能否用歌声换取其他族人也少抽些灵血。

人类修士从未见过这般愚蠢的鲛人。

小耳朵就这样一夜又一夜地歌唱。

她唱得哀婉。

她唱得泣血。

可就算是这样她熟悉的一位又一位族人仍旧死去。

她不再是整个族群最美丽的鲛人。

小耳朵越来越绝望。

可她的歌声不能停下。

——

或许是老天开眼。

也或许只是巧合。

又一夜小耳朵为人类歌唱。

人类常常一边听着她的歌声一边修炼。

小耳朵竟隐隐看懂了人类体内所谓的灵力运转方式。

私底下她尝试着吟诵人类修士的口诀。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竟能感受到天地间灵力的存在。

她又按照观察到的灵力运转方式吸收灵力。

灵力很快溃散。

小耳朵不甘心。

她异想天开地以相反的方向运转灵力。

小耳朵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尾鳍变成了双腿。

当灵力停止运转。

双腿又变回了尾鳍。

她呼唤母亲。

运转灵力。

母亲呆呆地看着她的腿。

许多鲛人注意到此地动静。

所有族人也都呆呆地看着她的腿。

整个鲛人族群自发围成屏障。

此后每当潮落之时。

总会又有一只鲛人不自量力地又试图爬出这座囚牢。

试图爬走的鲛人模样实在滑稽。

总是能吸引驻守人类修士的注意力。

人类修士对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自然是加以嘲笑。

随后无情斩杀。

却没有注意到在遥远另一边海滩,还有一位娇小的踉踉跄跄学走路的身影。

潮落又潮涨。

将沙滩歪斜的脚印冲刷得干干净净。

——

小耳朵想过逃跑。

可她没想过这日子会来得这么快。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小耳朵蜷缩在礁石缝隙里。

尾鳍上的鳞片随着雷声簌簌颤抖。

咸腥的海风突然裹来铁锈味。

青灰色的尾鳍从眼前划过。

“快走,今晚他们要屠杀九成族人!”

母亲绝望地哀嚎。

小耳朵死死咬住下唇。

暴雨与雷声又激起幼年时的恐惧。

她太过紧张。

逆转的灵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尾鳍如同被千万把刀同时劈砍。

“跑啊,跑啊!”

整片海域都在哭泣。

好似所有族人对她呐喊。

脚掌终于触到沙滩。

新生趾骨发出竹子拔节般的脆响。

“跑啊,跑啊!”

砂砾嵌进脚掌的嫩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山上。

她当真跑了起来。

灵力在逆转的经脉里沸腾。

左耳残缺处渗出淡金的血。

“跑啊,跑啊!”

雷光劈开夜幕。

无数族人哀嚎死去。

电光下只见人类修士们冷酷的眉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海面。

没有人注意到岸上竟然有一只鲛人在奔跑。

或许有人注意到。

但他们都不认为那是一只鲛人。

鲛人怎么能奔跑呢?

或许只是帮忙宰杀的凡人。

暴雨冲刷着沙滩上的血脚印。

小耳朵就这样跑。

她跑得快极了。

不像是鲛人。

反倒像是山间灵巧的小鹿。

她不知道她要逃去哪。

她只是记得母亲对她说的话。

她不知疲倦、不知方向地跑。

当晨曦撕开云层时,她发现她竟然逃到了一座极雄伟的礁石。

那其实不是礁石。

那是一座极高的山。

暴雨将一切都洗净。

她颤抖着回头。

好似幼年时在礁石上眺望。

她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大海和天空。

原来在海的那边......

还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她忽而想要哭泣。

可她却像位高傲的神女矗立山巅。

她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

“这是一名......鲛人?”

陈漱渊眼中诧异。

他又扫视四周茂密的丛林。

“当真是一桩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