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站在“晨曦记忆护理中心“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窗观察他的新病人。老人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灰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浑浊的眼睛盯着窗外某处看不见的风景。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仿佛在弹奏一架无形的钢琴。
“那就是林教授？“程默问道，声音比他想象的要轻。
护理主管李医生点点头：“林志远教授，七十八岁，晚期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曾经是国立音乐学院的钢琴教授，五年前确诊，三个月前被送来我们这里。“她顿了顿，“他对常规治疗完全没有反应，不说话，不认人，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程默轻轻点头，目光没有离开那位瘦削的老人。即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林教授身上依然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那种只有终生与艺术为伴的人才会有的特殊气场。
“我听说您有特殊的方法？“李医生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
程默微微一笑：“音乐治疗。我相信音乐能触及药物无法到达的地方。“他举起手中的小提琴盒，“特别是对曾经的音乐家而言。“
李医生看了看表：“您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祝您好运。“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程默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房间里的消毒水味被一缕若有若无的松香味掩盖——有人最近在这里拉过小提琴，或者更准确地说，尝试过拉小提琴。
“林教授？“程默轻声唤道，慢慢走近轮椅，“我是程默，今天来为您做音乐治疗。“
老人没有任何反应，手指依然在扶手上敲击着那个无声的节奏。程默注意到那是一个复杂的节奏型——不是普通人会随意敲出的简单节拍，而是带有明显专业痕迹的韵律。
程默放下琴盒，取出他那把已经陪伴他十年的小提琴。琴身有些磨损，但音色依然温暖圆润。他没有立刻开始演奏，而是先观察着林教授的反应。
“您喜欢什么曲子？“程默问道，明知不会得到回答，“肖邦？巴赫？还是您更偏爱莫扎特？“
林教授的眼神依然空洞，但手指的敲击节奏微妙地变化了一下。程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变化。
“巴赫吗？“他试探性地问道，将琴弓搭在弦上，“G小调奏鸣曲？“
他开始演奏，音符如清泉般流淌在病房中。程默一边演奏一边观察林教授的反应，但老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手指的敲击不知不觉间与程默的演奏同步了。
一曲终了，程默放下琴弓：“看来您确实喜欢巴赫。“
他换了几个不同作曲家的作品，林教授的反应始终如一——沉默而疏离，只有手指偶尔会跟随节奏。程默开始怀疑这次治疗是否会像之前的无数次尝试一样徒劳无功。
就在他准备结束这次治疗时，一段旋律突然闯入他的脑海。那是一段他从未在任何乐谱上见过的旋律，却在他的梦中反复出现多年。程默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奇迹发生了。
林教授的身体突然僵硬，然后剧烈颤抖起来。他浑浊的双眼第一次聚焦，死死盯着程默的脸。干裂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程默立刻停止哼唱，跪在老人面前：“林教授？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第...第三乐章...“老人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变奏...主题...“
程默的心跳加速：“什么第三乐章？您能说清楚些吗？“
但那一刻的清明转瞬即逝。林教授的眼中再次蒙上迷雾，身体松弛下来，重新变回那个沉默的病人。无论程默如何尝试哼唱那段旋律，都无法再次唤起老人的反应。
当程默收拾琴盒准备离开时，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出于职业习惯，他随手翻开，发现里面记满了乐谱片段和零散的音符。其中一页上潦草地写着：“记忆如音乐，即使忘记旋律，身体依然记得节奏。“
更让程默震惊的是，当他翻到某一页时，看到了那段旋律——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刚才哼唱的旋律，被精确地记录在五线谱上。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怎么可能？这段旋律是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私人梦境，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陌生老人的笔记本里？
“您对林教授的东西感兴趣？“
李医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吓得程默差点掉下笔记本。他迅速合上本子放回原处：“只是好奇。他是音乐教授，我想了解他的专业背景可能对治疗有帮助。“
李医生点点头：“您可以带走那本笔记研究，反正对林教授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很久不看那些东西了。“
程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笔记本：“谢谢，我会好好保管的。“
那天晚上，程默在他的小公寓里仔细研究那本笔记。除了那段神秘旋律外，笔记本里还记录了许多音乐理论思考和一些看似随意的句子：
“记忆不是连续的录像带，而是散落的音符。“
“当语言失效时，音乐成为最后的桥梁。“
“如果能将记忆编码为音乐，是否就能永远保存？“
最后一页的内容让程默的血液几乎凝固。那里用红笔潦草地写着：“实验成功，但代价是什么？“下面是一串日期——正是程默的出生日期，以及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名字：程默。
笔记本从他手中滑落。程默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房间在旋转。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上床的，只记得梦中充斥着那段旋律和模糊的画面——一个实验室，闪烁的机器，还有林教授年轻时的脸，正俯视着他...第二天清晨，程默顶着黑眼圈回到护理中心。他必须弄清楚这本笔记的含义，以及为什么里面会有他的个人信息。
林教授像往常一样坐在窗前，对程默的到来毫无反应。程默这次没有带小提琴，而是直接坐在老人对面，打开笔记本到那段神秘旋律的页面。
“林教授，“程默的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嘶哑，“这段旋律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我会梦到它？为什么您的笔记本里有我的名字？“
老人无动于衷。
程默开始哼唱那段旋律，同时仔细观察林教授的反应。这一次，没有昨天的剧烈反应，但程默注意到老人的眼皮轻微颤动，呼吸节奏也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