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阳的鼠标指针悬停在“提交“按钮上已经超过三分钟。
显示器蓝光映在他浮肿的脸上，眼下挂着两轮青黑，像被人迎面揍了两拳。凌晨三点四十七分的办公室，只剩下主机箱运转的嗡鸣和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版本2.3.7迭代需求文档」——这个他连续加班两周赶出来的文件，在第五次被打回修改后，终于通过了所有高管的审批。现在只需要最后点击提交，就能赶在deadline前交付给客户。
他的食指微微发抖。
不是紧张，而是咖啡因摄入过量导致的神经性震颤。桌角堆着七个空咖啡罐，像 miniature的墓碑。
“提交啊，愣着干嘛？“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季阳浑身一颤。回头看见主管王磊站在隔间外，西装外套搭在肩上，领带松垮地吊着——显然刚从某个应酬回来。
“马上。“季阳干裂的嘴唇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王磊凑近屏幕看了看，酒气混着古龙水味扑面而来：“不错，这次改得挺快。“他拍拍季阳肩膀，“提交完别急着走，把明天演示的PPT再过一遍。“
季阳盯着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腕表是百达翡丽的，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好。“他说。
点击提交的瞬间，季阳感到一阵眩晕。视网膜上残留着文档最后一页的版本号：2.3.7_20230512_final_final2_revised。这个荒谬的后缀突然让他胃部绞痛。
王磊转身要走，季阳突然开口：“磊哥。“
“嗯？“
“你还记得我们最初做这个项目时，定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吗？“
王磊皱眉，像听到什么外星语言：“什么核心价值？“
“『用科技简化生活』。“季阳轻声说，“现在这个系统有387个功能模块，用户手册厚得能当凶器。“
主管的表情从困惑变成好笑：“季阳，你加班加傻了吧？客户付钱要的就是复杂，越复杂越显档次。“他看了眼手表，“赶紧弄PPT，明天九点演示。“
脚步声远去后，季阳打开手机相册。最新一张照片是两周前拍的——医院诊断书上「神经衰弱」四个字被荧光笔标出。当时医生严肃地说需要静养，他却只请了半天假。
屏保照片是五年前的毕业旅行。青海湖边，他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笑容明亮得刺眼。
季阳突然站起来，膝盖撞到桌板发出巨响。整个办公区声控灯应声亮起，空荡荡的工位像无数双睁开的眼睛。
他抓起外套走向电梯，路过茶水间时，看见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苍白浮肿的脸，油腻的头发，衬衫领口泛黄——像个刚从网吧通宵出来的流浪汉。
电梯下行时，季阳做了个深呼吸。五年来第一次，他主动关掉了手机上的工作闹钟。
清晨六点十八分，季阳站在公司大楼前等出租车。晨光中，玻璃幕墙大厦像一柄利剑直插云霄。他突然想起入职培训时HR说的话：“这座大楼里没有平凡人。“
现在他确信自己就是个平凡人。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打量他：“加班到现在？“
“不。“季阳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是辞职了。“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年轻人冲动啊，现在工作多难找。“
季阳没有解释。他摇下车窗，让初夏的风灌进来。空气中飘着槐花香，路边早点摊升起袅袅蒸汽，穿校服的男生骑着自行车掠过——这些他多久没注意过了？
回到月租六千的公寓，季阳径直走向阳台。对面写字楼灯火通明，无数和他一样的剪影伏在电脑前。他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最后变成剧烈的咳嗽。
淋浴时，热水冲走身上积攒的疲惫。季阳盯着排水口打旋的泡沫，想起上周那个梦：自己变成一台老式打印机，不断吐出纸张，而王磊在旁边一叠叠搬走，永远搬不完。
擦头发时手机响起。屏幕上「王主管」三个字跳动得像某种警告。季阳按下静音键，打开电脑新建文档：
【躺平计划1.0】
1.退租公寓
2.处理闲置物品
3.寻找郊区便宜房源
4.注销信用卡
5.关闭朋友圈
...
写到第七条时，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部门群消息：「@季阳 PPT呢？客户提前到了！」
季阳慢慢输入：「我辞职了。」
三秒后，王磊的私人来电弹出。季阳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继续擦头发。
“季阳你疯了？！项目最关键的时候撂挑子？你知道违约要赔多少钱吗？“尖锐的声音从扬声器炸开，“马上给我回公司！“
“磊哥。“季阳打断他，“你还记得张立吗？“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张立是他们的前同事，半年前猝死在加班回家的路上，才三十一岁。
“我电脑密码是Zhangli0407。“季阳轻声说，“所有文件都在桌面『最终版』文件夹里，其实我每天下班前都会更新。“
挂断电话，季阳打开窗户。晨风裹着露水气息涌进来，远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他深吸一口气，感到某种沉重的东西正从体内抽离。
床头电子钟显示6:58，往常这个时间他应该被第三个闹钟叫醒，灌下第一杯黑咖啡。今天，季阳拉上窗帘，躺进被窝。
闭上眼睛前，他最后看了眼手机。锁屏照片里青海湖的阳光依然明亮，湖水蓝得像是能治愈所有伤痕。
季阳关掉手机，沉入五年来第一个自然醒的睡眠。
---作者的话:新人写书，请多多关照，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