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爸爸不要!”苏婉晴在坠落的失重感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弹起,后脑勺撞在了床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勒着,她艰难地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双手颤抖着摸到脖子,睡袍带子不知何时绕了两圈。冷汗顺着脊椎滑进睡袍里,布料黏腻的贴在皮肤上。
“婉晴,怎么了!”苏母的温柔而又略显疲惫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颤抖的钝痛“没事妈妈,我做了个噩梦。”
隔板墙另一侧婴儿的啼哭声,楼上赌徒搓麻将的哗啦声,楼下醉汉的怒骂声挤进耳朵,嗡嗡作响。苏婉晴在黑暗中摸索着,指尖碰到玻璃水杯。舔了舔干涩的嘴巴,灌下一口冷水,冰凉刺激着她发懵的脑子,思绪渐渐回笼。
半个月前,海天盛筵的游轮上,香槟喷泉正涌动着琥珀色泡沫。程家二少搂着她的腰旋转过舞池,父亲与陈董在舷窗前碰杯的身影被水晶灯切割成支离的剪影。
觥筹交错间,程家少爷的百达翡丽表链硌着她后腰。“听说苏伯伯把城西地块抵押了?“他指尖蘸着香槟在她锁骨画圈。
远处父亲举着手机冲向甲板的背影被海风吹得东倒西歪。侍应生托着鲟鱼子酱经过时,她听见陈董对秘书冷笑:“通知所有供应商明天集体发函催款。“
话音未落,整艘船突然剧烈晃动。苏婉晴踉跄着抓住餐台,眼睁睁看着父亲手中高脚杯摔碎在波斯地毯上。
猩红酒渍如毒蛇蜿蜒,吞没了散落的对赌协议残页——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素来从容的父亲,用颤抖的手指将碎纸塞进西装内袋。
楼上赌徒突然爆发狂笑,苏婉晴攥紧被角。那晚回家后,母亲梳妆台抽屉永远敞开着。她见过那只祖母绿胸针如何在当铺绒布上蒙尘,典当行老板用镊子夹起钻石时,母亲小指上的掐痕比宝石更刺目。
天亮时父亲仍在书房打电话,紫檀木桌上的咖啡凉透成褐色泥浆。“老周,当年你建材厂起火时我可是......“他声音突然卡住,听筒里传来忙音的瞬间,苏婉晴看见父亲后颈凸起的青筋像垂死的蚯蚓。
楼下醉汉开始踹铁门,哐当声惊飞一群夜枭。苏婉晴摸黑将冷水泼在脸上,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便利店遇见林叔——曾经殷勤接送她上下学的司机,如今正把印着父亲签名的债权转让书,塞进装着廉价盒饭的塑料袋。
婴儿啼哭渐弱时,苏婉晴蜷缩在行军床的一角。晨光刺破隔板墙裂缝,她脖颈间仍残留着幻痛,仿佛那根睡袍带子化作无数条电话线,勒紧每个曾对她微笑的叔叔伯伯喉咙里吐出的,冷冰冰的“按合同办“。
律师锃亮的皮鞋踏在露着灰皮的水泥地板上,逼仄的出租屋好像更小了,和它的主人一样狼狈的暴露在空气中。
指甲深深陷进隔板墙的木刺里,苏婉晴透过门缝看见律师鳄鱼皮公文包折射的冷光,古龙水的气味碰撞上飘散着螺蛳粉的空气,在高温里发酵成某种酸涩的味道。
“沈先生的意思是?”父亲沙哑的尾音消散在楼下鼓风机的轰隆中。
“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你们护不住苏小姐。”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沈先生是唯一一个向你们提供帮助的人。你们再好好想想吧。”
母亲手里死死攥着的帕子泄露出了她的痛苦,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因为家里的破事而牺牲自己,可是除了沈先生,丈夫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愿意帮助他们。
据她所知沈先生已经七十八的高龄了,家中也并无其他子嗣,不知非要晚晴去他家住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是为了什么,她也不能牺牲女儿来换荣华富贵呀,这是她精心养大的女儿。
苏父又怎么不知道苏母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心里同样也不好受。可就像律师说的,这里是城中村,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万一......
他不敢想,如果女儿出了什么意外,他和妻子该怎么活下去。可......让他答应沈先生的要求,他做不到。想他堂堂苏氏集团掌权人,如今兔死猢狲散,居然要靠牺牲女儿来换取生机,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陈律师,我已经想好了,请您转告沈先生,谢谢他的好意。但是我们是不会把晚晴送走的。”苏父把那张五个亿的支票推向了律师“不管怎么样晚晴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会用生命去守护她。”
律师扫了一眼被退回来的支票,“我会转告沈先生的,不过我想你们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沈先生也是这个意思。”说着递来一张名片“这是沈家的电话,如果你们改变主意了,可以打这个电话。”
狭小逼仄的出租屋内,一时间陷入了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苏婉晴的目光落在父亲的身上,她的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
苏父原本挺拔的脊背,如今却被岁月和生活的重压陡然弯折。即使这样,这个中年男人依旧用他弯折的脊背庇护着他所爱的妻女。
苏婉晴的心里被重重一击,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无声的宣泄着什么。她开始害怕,害怕看到父亲那绝望的眼神,那日渐消瘦的身形,还有母亲那默默流泪的模样,灼得她的心隐隐作痛。
“很抱歉,苏小姐,您不符合我们公司的录用标准。”HR拒绝苏婉晴的话冰冷而简短。像一盆冷水浇在苏婉晴头上。
苏婉晴攥着自己那代表着出色学历的各式证书,指尖发白,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各项条件都很优秀,为什么连一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直接拒绝了。
她又来到了下一家公司,HR只扫了一眼她的简历,便面无表情地说道:“苏小姐,我们已经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您请回吧。”
苏婉晴不愿放弃,鼓起勇气问道:“您能告诉我具体是哪里不符合吗?我的学历和专业技能都是很匹配这个岗位的。”
HR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道:“苏小姐,这是公司高层的决定,我也只是执行命令。您还是不要在我们这儿浪费时间了。”
一家又一家的公司,苏婉晴都吃了闭门羹。她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偶然,明显是有人在背后针对她们家。她想起父亲那绝望的眼神,母亲默默流泪的模样,心中的不甘越发强烈。她知道,一定是那些和自家有矛盾的对手,在使手段阻断她的求职之路,可她却毫无办法,只能在这一次次的拒绝中,看着自己的希望一点点破灭。
正午明晃晃的日头刺进她的眼睛里,晃得睁不开眼。
难道就只有那一个办法了吗?苏婉晴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还没想到。
或许,沈先生也没有那么可怕。听人说,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压下心中的思绪,苏婉晴推开了出租屋的防盗门。
苏母正蹲在地上,客厅沙发被划开大口子,填充物如雪花散落;茶几玻璃碎成蛛网,边角还挂着半片扯烂的全家福;橱柜歪倒在地,酱油瓶滚落在地面上画出深色的痕迹,灯泡歪垂着晃出冷光,空气中飘着木屑与布料撕裂的气味。
“妈妈,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爸爸呢?爸爸哪去了?”苏婉晴快步走到苏母面前。一脸担忧地望着苏母。
“你爸爸他……没事,他去你张叔叔家里了。”
苏母低垂着眼,只收拾着地上的玻璃渣。
闻言,苏婉晴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被那群人带走了就好。
妈妈说的张叔叔,她知道。是爸爸的发小,当初苏家刚出事的时候,张叔叔第一个打了电话过来。
苏婉晴拿来扫把,将恍惚的苏母扶到床上。动手收拾起满地的碎渣。
对面小情侣的争吵声影影绰绰地钻进耳朵,她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外面已经黑透了,爸爸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和张叔叔谈的怎么样了。
苏婉晴打开冰箱,用里面为数不多的食材简单的做了一顿饭。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李妈做的,妈妈偶尔来了兴致会下一次厨房。搬来这里以后,她也尝试着做过几次饭。怎么说呢,能吃,但是味道就不能有太多要求了。
叫来苏母一起吃了饭。两人在饭桌上谁也没有说话,苏婉晴看着苏母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她是被下午那群人吓到了,毕竟她们还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半个月来的所见所闻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前几十年的认知。
苏婉晴躺在行军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发了霉的天花板。床板吱呀呀的响个不停,她知道苏母此刻也没有睡,正打算宽慰苏母几句。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是苏父回来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小了。没一会便传来了苏父刻意压低的声音。
“晚晴睡了吗?她回来没发现什么吧。”
“没有,我和她说你去找张秉德了。你没事吧?那群人把你带去哪了?没把你怎么样吧?”
苏母急切地三连问把苏婉晴的心都高高地吊了起来。爸爸是被那群人带走了?他根本就不是去张叔叔家了!!
“我没事,那群人只是把我带去医院了,没对我怎么样。”苏父的安抚声很快响起,只是还没说完就被苏母打断。
“医院!去那里干什么?”
“他们带我去卖血了,我真的没事,每年体检也没出什么问题,不是吗。”渐渐地声音没了,只余下一片沉默。
苏婉晴睁大了眼睛,爸爸在那群人手里,怎么可能会是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