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民生报社飘着油墨味。林晚秋攥着苏明月的笔记本,从后门溜进编辑部。三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关着门,玻璃上贴着「法医办公室」,门把手上挂着个铜铃,和她母亲生前卖豆浆的摊子上那个一模一样。
她刚要敲门,听见里头传来争吵声。
「苏小姐,法租界的规矩你该懂。」是主编李明辉的声音,「沈清清的尸检报告,还是按『自杀』写最合适。」
「肺里没有江水。」苏明月的声音很平静,「她是被掐死后抛尸的,指甲缝里的皮屑还在化验。」
林晚秋捏紧笔记本,指甲掐进封面的「女」字。去年她写纱厂女工罢工报道,李明辉也是这样说「按规矩办」,结果见报时罢工原因从「克扣工钱」变成了「不满伙食」。
门突然打开,苏明月走出来,白大褂换成了藏青色旗袍,脖子上挂着银项链,吊坠是个小药瓶。她看见林晚秋,眼神闪了闪,往楼梯口扬了扬下巴:「去天台。」
天台上晾着洗过的纱布,在风里晃成一片白。苏明月从旗袍口袋摸出烟盒,递给林晚秋一支:「骆驼牌,和玫瑰上的烟丝一样。」
林晚秋没接,翻开笔记本到夹玫瑰的那页:「沈清清昨晚托阿婆带话,说『百乐门三楼的水晶灯』。」
苏明月挑眉,从旗袍内衬掏出张纸,是沈清清的随身物品清单:「她手袋里有张三楼贵宾室的钥匙牌,编号207。」
两人对视一眼。林晚秋想起昨晚在百乐门看见的照片,那窗帘花纹和警局档案室的一样,而周明礼是电影公司老板,和百乐门有生意往来。她从裤兜掏出半枚青蚨铜钱:「老陈说这东西是地下钱庄的标记,专做女人买卖。」
苏明月摸出自己那半枚,拼在一起时,铜钱中间露出个小孔,透过小孔能看见「夜莺」两个小字。她突然把铜钱塞进林晚秋手里:「周明礼十分钟前到了报社,找李明辉谈事。」
林晚秋探头往楼下看,看见周明礼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司机正往车轮旁放三角木。她想起昨晚在百乐门看见的照片,周明礼手里捏着沈清清的「艳照」,而照片背景的窗帘,和李明辉办公室的窗帘花纹一模一样。
「你有办法进李明辉的办公室吗?」苏明月把烟掐灭在栏杆上,「我需要他的钢笔墨水样本。」
林晚秋点点头,从包里掏出顶假发别在头上,又把旗袍领口往下扯了扯,露出锁骨上的胎记——那是块暗红色的疤,像朵开败的花。苏明月看着她的动作,眼神暗了暗,没说话。
编辑部里,李明辉正在和周明礼喝茶。林晚秋端着空茶杯进去,故意在路过周明礼时绊了下,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到周明礼皮鞋上。
「作死啊!」周明礼跳起来,西装裤腿沾了茶水。林晚秋赶紧道歉,弯腰捡碎片时,看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照片——正是昨晚在百乐门看见的那张。
「滚出去!」李明辉拍桌子,林晚秋趁机扫了眼他桌上的钢笔,是德国产的犀飞利,墨水颜色比普通蓝黑更浓些。她退出办公室,刚关上门,就听见周明礼压低声音说:「那法医怎么办?要不要找王探长……」
她快步回到天台,苏明月正用镊子夹着钢笔尖在玻璃片上刮。听见脚步声,她举起玻璃片:「李明辉用的是鸵鸟牌蓝黑墨水,和沈清清遗书的墨水不一样,遗书是伪造的。」
林晚秋把偷看到的照片和对话告诉她,苏明月皱眉:「周明礼有间私人放映室在百乐门三楼,207室应该就是那里。今晚十点,我去解剖室拿沈清清的胃容物样本,你去放映室找证据。」
「你一个人去解剖室危险。」林晚秋摸出藏在袜筒里的折叠刀,「我跟你分头行动,完事在百乐门后门碰头。」
苏明月没反对,从旗袍里衬撕下条布,缠在林晚秋手上:「伤口别碰水。」林晚秋这才发现自己捡碎片时划了道口子,血渗进旗袍袖口,和胎记的颜色混在一起。
夜里十点,法租界医院解剖室的灯亮着。苏明月戴着橡胶手套,从冰柜里拉出沈清清的尸体。胃容物已经取出,装在玻璃瓶里,她刚要打开瓶塞,听见走廊传来皮鞋声。
她迅速把瓶子藏进白大褂,转身看见王探长带着两个巡捕进来,腰间别着枪。
「苏法医这么晚还忙啊?」王探长叼着烟,眼神在她胸前的银项链上打转,「周老板说想看看沈清清的遗物,配合一下。」
苏明月没说话,打开储物柜,里面的手袋、口红、钥匙牌都整整齐齐摆着。王探长伸手去拿钥匙牌,袖口滑下,露出左手腕的烧伤疤痕——和林晚秋描述的青蚨会标记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百乐门三楼207室的门锁被钢丝撬开。林晚秋溜进去,反手锁门。屋里很暗,她摸出火柴划亮,看见墙上挂着几幅电影海报,海报下的柜子上摆着个水晶灯,正是沈清清提到的那盏。
火柴熄灭前,她看见灯座下压着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是个女学生,穿着圣玛利亚女中的校服,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她想起老陈说过,三个月前有个女学生投江自杀,名字叫陈秀兰,和沈清清一样,死时手里攥着红玫瑰。
外头传来脚步声,她赶紧把照片塞进包里,躲到放映机后面。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进来,划了根火柴点烟。骆驼牌的烟味飘过来,林晚秋屏住呼吸,看见皮鞋尖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停下。
「出来吧,小记者。」是周明礼的声音,「李明辉说你今早进了他办公室,真是不听话。」
林晚秋握紧折叠刀,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她抬头看见苏明月的脸出现在窗外,手里举着个玻璃瓶,瓶身上贴着「胃容物样本」的标签。周明礼转身看向窗口,林晚秋趁机扑过去,用刀柄砸向他的后颈。
两人扭打在一起,林晚秋膝盖撞到放映机,机身晃了晃,掉出卷胶片。苏明月从窗口跃进来,解剖刀抵住周明礼喉咙,另一只手捡起胶片——上面拍的是百乐门的后厨,几个男人正往麻袋里装东西,麻袋口露出一撮长发。
「青蚨会的货。」苏明月扯下周明礼的领带,把他捆在椅子上,「说,夜莺是谁?」
周明礼喘着气,眼神突然变得惊恐。林晚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看见李明辉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枪,枪口还冒着烟。她这才注意到,苏明月的白大褂胸口处洇开一片红,子弹擦过她的肩膀。
「晚秋啊,」李明辉叹了口气,「我早说过,女人别管太多事。」他抬手瞄准林晚秋,却在扣动扳机的瞬间,被苏明月扑过来推开。子弹打在水晶灯上,玻璃碎片四溅,其中一片划过林晚秋的脸颊,血滴在陈秀兰的照片上。
苏明月抓起放映机砸向李明辉,趁他躲避时,拽着林晚秋从窗口跳到隔壁阳台。百乐门后巷的风裹着烟味吹来,林晚秋听见周明礼在屋里大喊「别杀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但李明辉的声音很快盖过他:「夜莺要的是干净,你知道太多了。」
两人跑到巷口时,听见一声闷响。林晚秋回头,看见百乐门三楼的窗户透出火光,周明礼的身影在火光里晃了晃,随后被浓烟吞没。苏明月按住流血的肩膀,从兜里摸出半枚铜钱,扔进路边的下水道:「现在知道为什么我父亲失踪了。」
林晚秋摸出陈秀兰的照片,照片边角被火烧焦,露出背面的日期:民国九年十月初五。那是她母亲被诬陷通奸的日子。她抬头看向苏明月,对方的银项链开了口,露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写着「苏明远收」——那是苏明月父亲的名字。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苏明月扯下脖子上的项链,扔进火里:「明天去圣玛利亚女中,陈秀兰的室友可能还活着。」她顿了顿,看向林晚秋脸上的血痕,「伤口要处理,不然会留疤。」
林晚秋摸了摸脸颊,血已经干了。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清白比命重要」,可现在她才明白,清白是别人写的字,命才是自己的刀。她从包里拿出半支口红,在墙上涂了朵红玫瑰,花瓣底下写:「青蚨会,夜莺,我们来了。」
苏明月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两人在火光里对视,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可她们谁都没动。这晚的上海又死了个人,但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