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是坏人

顾尘是再次被痛醒的。

天光已经大亮，让他能清楚看见自己身处的空间——一间单人病房。

窗户被推开一小条缝隙，偶有和煦的风吹拂进来，清脆的鸟鸣声时不时响起。

岁月静好得如此不真实，让他无法分清这是他的臆想还是现实。

直到病房的门被推开，视线下意识转过去，顾尘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昨夜断断续续的画面瞬时如潮水汹涌袭来，他愣了几秒，反应过来——

一切不是梦境。

言归提着刚打包回来的早饭走过来，看见仍旧一脸被疼痛所折磨的男孩，问道：“痛醒了？”

顾尘还在怔愣当中，没回话。

把早饭放在桌上，言归兀自开口解释：“没办法，镇痛剂不能再打了，疼的话也只能先忍一忍了。”

顾尘仍旧一言不发。

上下打量了眼顾尘，哪怕他像是木头一样不回话，言归还是继续问：“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吗？”

等了几秒，见他还处于呆滞状态，言归无奈地撇了撇嘴，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命令：“说话。”

顾尘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因为长时间没开口说话，嗓音低沉嘶哑得不像话，缓慢地回答：“没有。”

言归点点头，算是回应，把病床摇起来后，倒了杯水递给他：“喝一小口就好。”

顾尘像是很听话的样子接过水，抿了一口，视线一直落在这从天而降的女人身上。

言归本就是个比较敏感的人，自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主要是他也过于直白，根本不加掩饰，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可她恍若未觉，自顾自打开带回来的早饭，放到他面前的小桌板上：“饿就吃点。”

顾尘垂眸一看，是一碗白粥，加了鸡丝，撒了葱花，倒也没过于清淡得让人食欲全无，至少看上去不错。

饿确实是饿的。

从昨天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后，他再也没进过食。

经历过这样一番折腾，此刻闻到白粥的香味，才觉出饥饿感来。

他也不矜持——哪怕还没搞懂她是谁，拿起勺子搅拌了一下，勺了一口送到嘴里。

温热的粥顺着食管落入胃里，那一刻，内心泛起一阵他自己都无法说清的感受。

言归抱着臂在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安静地看顾尘一勺接一勺把粥往嘴里送。

有时候会痛得忍不住皱眉，可喝粥的动作却仍旧未停。

视线往下移，是他被宽松的病号服包裹着的瘦削身子，一副营养不太良的样子。

也不知道昨晚这身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去反抗那四人。

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绳，衬得他的肌肤更加惨白得毫无血色。

她记得昨晚那群人有拽过他的红绳，结果发现只是一条普通得什么也没有的绳，下手更狠了。

言归耐心地等顾尘吃，也没催促他，倒是顾尘自己吃了不过四分之一，就放下了勺子。

她挑了挑眉：“不吃了？”

顾尘看着那碗仍旧冒着热气的粥，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才抬起头，和她对视。

开口第一句话，竟然就是一句不明所以的质问：“为什么？”

言归有些无语地笑出了声，打趣他：“好歹先和我说一句谢谢吧？”

顾尘却只是看着她，倔强地又问了一遍，这次问得更完整了：“为什么救我？”

还真是小朋友，言归想。

她像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办法说出复生域等实情，她只能反问：“我看起来像会见死不救的人吗？”

没想到顾尘还真认真地思索了几秒，蹙着眉：“我不知道。”

可她也不像是热心得会在救了一个陌生人后还对他如此关照的人。

没得到肯定的答案，言归也笑得一脸无所谓：“那你就当我不是吧。”

深深地和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眼对视，顾尘口吻认真：“你是好人吗？”

嘴角的笑一僵，逐渐放平，言归回视顾尘，忽然一改闲适的姿态，放下腿坐直身，朝他逼近。

“我不是。”言归同样认真地回答他，像是根本没有欺瞒他的打算，“我是坏人，比那些欺负你的人还要坏。”

她接近他本就别有所图，是将他从一个水深火热的深渊中救出，又亲手推入另一个让他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确实比他们都来得坏，来得残忍。

顾尘试着从她的眼中找出一点开玩笑的成分，但没有，完全没有。

那一刻，言归看见他眼眸里似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各种繁杂的情绪在互相纠缠。

敛下眸子，像是逃避什么似的，顾尘不再看她。

咳，言归在心底叹口气，小朋友好脆弱，怎么说句实话就一副希望破碎的样子。

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顾尘又抬头看向了她。

短短几秒，顾尘如同变了一个人，不再有一点纠结的神色：“你说，你能帮我改变命运。”

似是被他这副模样挑起了兴致，言归眉梢上挑，点头：“是。准确来说，还得靠你自己改变，我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提供一切帮助。”

两片薄唇动了动，言归猜他大概率又想问为什么，但知道她不会回答，又强迫自己止住了话头。

言归对此很满意，她勾起唇角，主动为他解惑：“当然，帮你是有条件的。”

顾尘：“什么条件？”

言归只是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条件：“将来得回报我。”

顾尘皱眉，总感觉她是在随口胡诌一个条件，就为了让他能够心安理得地答应她，接受她的帮助。

她给了顾尘几秒钟思考的时间，才问他：“怎么样，接受我的帮助吗？”

目光晦涩不明地看着眼前漂亮张扬得有些过分的脸。

他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的目的。

但她切切实实救了他，没让他在那条巷子里和那些垃圾一起腐烂，成为那些苍蝇老鼠的养分供源。

片刻后，顾尘朝她点头，眼底满是飞蛾扑火的坚定：“好。”

别有目的又怎么样？

他本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放手一搏也无妨。

一切进展顺利，言归露出满意的笑。

顾尘被那明媚自信的笑容给晃了一下眼。

“你……”眨了眨眼，他哑声开口，“叫什么？”

“言归。”言归回答他，补充一句，“言归正传的言归。”

顾尘无声在唇舌间反复碾磨这两个字——

言归正传的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