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绝望之托

莱格诺家族府邸深处,一间陈设雅致的静室内,空气中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气息。

但这草药香非但未能带来丝毫的宁静或疗愈之感,反而与房间里那股沉重得几乎能压垮人脊梁的哀愁气氛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心头憋闷、呼吸不畅的压抑氛围。

阳光透过窗棂上精心雕刻的繁复花纹,在地板上投下明亮而温暖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笼罩在房间内每个角落的、那如同阴云般的沉郁与绝望。

静室中央那张宽大的、铺着柔软而被褥的床榻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从她姣好的面容轮廓依稀可以想见,她曾经或许是何等的灵动、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光彩。

但此刻,她双目紧闭,脸色如同被秋霜打过的、失去了所有水分与色泽的花瓣,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白。

她就是玛莲娜,莱格诺家族这一代中最引以为傲、被寄予厚望的“织光者”。

她那双据说能用指尖编织出蕴含着奇妙祝福光辉布匹的、曾经无比灵巧纤长的双手,如今却只剩下皮与骨的轮廓,虚弱无力地垂落在绣着精致花纹的丝绸被褥之上。

她的呼吸极其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那维系着生命的最后气息,如同在狂风中摇曳的、随时可能彻底断绝的游丝。

床边,莱格诺家族的现任家主。

一位气质本应温婉娴静、此刻却眼窝深陷、面容憔悴、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撕心裂肺般焦虑的中年女性,正用双手紧紧地、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般握着玛莲娜那毫无温度的手,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垂着眼泪。

房间的角落里,还站着几位同样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却又明显束手无策的家族长老。

他们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写满了沉重与无力。

他们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请遍了阿祖罗·波尔托城中所有号称医术高明的药剂师,甚至不惜重金请来了附近神殿里据说能够驱散邪祟、祈求神灵庇佑的祭司。

然而,所有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依旧无法阻止玛莲娜体内那旺盛的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般,一点一滴地、不可逆转地流逝。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时刻,克拉拉·斯特林的到来,仿佛是黑暗中出现的一线微光。

她是由那位在祈愿池边受过她点滴援手、并因此对她产生了近乎狂热信任与感激的年轻母亲艾米丽夫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极力引荐并担保的。

她被赋予了一个模糊却又充满了无限希望的身份。

“一位拥有着特殊治愈能力的、如同神迹般降临的神秘旅者”。

对于已经尝试了所有已知方法、濒临彻底绝望的莱格诺家族而言,这位气质非凡、容貌绝美、如同从传说画卷中走出的金发少女,成为了她们此刻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或许脆弱、却又不得不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

“斯特林小姐…”

莱格诺家主见到克拉拉走进静室,仿佛在无边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她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维持家主的仪态,声音因为激动和哽咽而微微颤抖,却又极力保持着应有的礼貌与尊重,对克拉拉深深地、近乎谦卑地行了一个代表着极高敬意的礼节,“请…请原谅我们的冒昧与唐突…实在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指向床榻上的玛莲娜,眼中再次涌上泪水:“玛莲娜她…她是我们莱格诺家族最珍贵的‘织光者’,是我们家族未来的希望与骄傲…可如今…唉…”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能用一种充满了恳求与期盼的目光望着克拉拉,“若您…若您真的如同艾米丽夫人所说,拥有着非凡的能力,能够施以援手,挽回她的生命…我莱格诺家族,愿献上我们世代相传、最为宝贵的‘月光丝’作为报答!无论您提出任何其他的要求,只要我们莱格诺家族能够做到,我们都绝不推辞!”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绝望边缘的恳切与承诺,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与最后的希望在诉说。

克拉拉走到床榻之前,目光落在玛莲娜那毫无生气的、如同精美瓷器般脆弱的脸庞上。

她没有立刻回应莱格诺家主那沉重的承诺,只是伸出了她那只线条优美、肌肤白皙如玉、仿佛不应属于凡尘的右手。

指尖之上,再次悄然凝聚起了一丝比昨日在祈愿池边救助那个小女孩时,更加明亮、更加凝练、也更加蕴含着磅礴生命气息的柔和金色光芒。

这光芒温暖而不刺眼,纯粹而充满生机,仿佛是黎明时分冲破地平线的第一缕曙光。

她将这蕴含着光芒与希望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点在了玛莲娜冰凉的眉心。

随即,她缓缓闭上了双眼,将全部的心神沉入那浩瀚无垠的以太感知的世界,如同最经验丰富的医师,仔细探查着病人体内最细微的病灶。

在她的感知之中,玛莲娜的生命本源。

那如同烛火般微弱的核心以太能量,如同被一层厚厚的、散发着阴寒死寂气息的坚冰彻底冻结、紧紧包裹着!

那股阴寒的能量异常熟悉,正是她早已锁定的、那名为“以太凋零”的诡异力量。

它如同最贪婪、最恶毒的寄生藤蔓,已经深深地扎根、缠绕、深入到了玛莲娜的灵魂核心深处,正以一种持续不断、无声无息的方式,疯狂地剥离、吸取着她本就已经所剩无几的生命之火。

同时,凭借着更加深入、更加精细的探查,克拉拉的感知也捕捉到了一个之前未能完全确定的关键线索。

在那层层叠叠的阴寒能量的外围,似乎还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引信般存在的特殊植物性以太波动。

这种波动似乎与某种特定的香气有着难以割裂的关联,并且在无形之中起到了放大和引导“凋零”之力侵蚀效率的作用,如同为那寄生藤蔓提供了更适宜生长的土壤。

片刻之后,克拉拉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中,光芒如同被最纯净的泉水洗涤过般清澈。

她抬起头,看向正一脸期盼与紧张、连呼吸都屏住了的莱格诺家主,轻声道,声音依旧清冷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却带着一种经过确认后、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这不是疾病…”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让对方有时间消化这个信息,然后继续说道:

“…是她的生命本源,她的‘以太’,正在被一种来自外部的、具有明确目的性的力量,持续不断地剥离。而那个源头…似乎是利用了某种特殊的媒介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散布在…你们日常所使用的某种香薰之中?”

不等莱格诺家主从这番话带来的震惊与可能的怀疑中反应过来,克拉拉便再次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经过对比分析后、斩钉截铁般的判断:

“而且,我可以确定,这种如同寄生般、缓慢侵蚀生命本源的手法,与我昨日在科拉洛家族那些护卫身上所感知到的那种狂暴的、直接破坏生命结构本身的枯萎力量,截然不同。它们的来源,并非一处。”

就在克拉拉的话音刚刚落下,莱格诺家主还在试图理解这番话背后所蕴含的惊人信息之时。

“族长!!不好了!!”

静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用极大的力气猛地、粗暴地从外面撞了开来!

一名负责家族内部事务的侍女,如同见了鬼一般,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手里惊恐万状地紧紧攥着一个已经空了的、样式看起来相当古朴雅致的香薰炉底座,脸色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一路狂奔而毫无血色,声音尖利得几乎变了调,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和颤抖,声嘶力竭地喊道:

“族、族长!出…出大事了!我们…我们平日里一直点燃的那种、号称能够安神疗愈的特制香薰里…被人、被人偷偷地混入了这种…这种名为‘月泪草’的可怕植物粉末!刚刚被药剂师给查验出来了!!”

侍女因为激动和恐惧,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更让她惊恐万状的消息还在后面,她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

“而且…而且…就在刚才!科拉洛家的人!是家主卡洛斯·科拉洛!他不知从哪里听信了那些该死的谗言,就一口咬定是我们莱格诺家使用了邪恶的巫蛊之术,才害死了他们家族的那些护卫!他…他现在亲自带着一大帮凶神恶煞的人,个个都拿着武器,甚至还推着火炮!已经…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我们家族赖以生存的纺织工坊那边去了!他们说…他们说要是不交出凶手,就要…就要放火烧了我们的工坊!!”

“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莱格诺家主的头顶!

她如遭重击,身体剧烈地一晃,若非旁边的长老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她眼中瞬间被难以置信的震惊、被无端指控的屈辱、以及家族基业即将毁于一旦的危机感所彻底填满!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温婉娴静的面容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瞬间扭曲,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无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悲愤:

“卡洛斯·科拉洛!他…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如此欺人太甚!!”

她气得浑身发抖,“先是用那种恶毒无比的手段暗害他人,如今竟然还敢血口喷人,反咬一口,要毁我莱格诺家族的百年基业?!他这是真的疯了吗?!他是想要在这蔚蓝之港,彻底挑起一场让所有家族都卷入其中、不死不休的血腥战争吗?!”

局势,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之间,如同脱缰的野马般急转直下,彻底失控!

静室内原本那如同凝固铅块般、充满了对个体生命垂危的悲伤与压抑的氛围,瞬间被那如同干柴烈火般被点燃的家族仇恨、以及迫在眉睫的、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流血冲突的危机感所彻底取代!

风暴,已然降临!

冲突的火焰,即将在这座岛屿上熊熊燃起!

克拉拉依旧静静地站在床榻之边,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火药味的惊天变故。

她那双如同最纯净蓝宝石般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不出所料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