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下独思

夜色如墨，深沉而静谧，仿佛要将白日里所有的冲突与奇迹都温柔地吞噬、消融。

克拉拉独自一人，静静地伫立在旅店房间那狭小的露台之上。

带着海洋特有的、微凉而湿润气息的夜风，不知疲倦地从远方的、漆黑一片的海面吹拂而来

轻柔地撩动着她如金丝般光滑柔顺的长发

也扬起了她身上那件普鲁士蓝外套的衣角，带来一丝属于深夜时分、沁人心脾的凉意。

她没有转身看向身后那间虽然简陋、却也算得上是暂时避风港的房间，也没有取出那台能够承载她心绪与秘密的奇特打字机，去记录下这一天所经历的种种。

她只是安静地凭栏而立，目光投向远方那片在皎洁的、如同冷玉盘般的月光与漫天璀璨星辉映照下、泛着粼粼神秘银光的浩瀚大海。

海面上

远处港口的点点灯火如同散落在无边黑丝绒上的、遥远而温暖的碎钻

勾勒出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此刻正陷入沉睡的岛屿模糊而安宁的轮廓。

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种声音：

一种是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远处海岸礁石的、如同大地心跳般低沉而单调的声响。

另一种，则是夜风穿过旅店建筑缝隙时发出的、如同远古幽灵般呜咽、又似情人耳边低语般的、细微而持续的呜咽。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细长而孤单。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仿佛没有任何外在的压力与内在的重负，能够真正将其压垮。

但如果此刻有人能够靠近，并且拥有足够敏锐的洞察力，或许能从她那过于平静、甚至显得有几分漠然的精致侧脸之下

捕捉到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如同深海之下无声涌动的暗流般的、深沉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肌肤在月光下显得近乎透明的右手。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省、甚至略带几分审视意味的轻柔，缓缓抚摸过自己左边臂膀与那只闪耀着柔和银白色泽、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合金义肢精密连接处的皮肤。

指尖传来的触感，已然不再是正常肌肤应有的那种温润与富有弹性的感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异样的光滑、如同正在触摸着某种正在缓慢形成中的、奇异岩石般的、令人心头不由自主一沉的特殊触感。

“石化…又加深了。”

一个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的声音，在她自己的心底深处悄然响起。

这并非是说给任何可能存在的倾听者，仅仅是她对自己身体当前状态的一次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周期性的确认。

白日里那场为了彻底净化那个邪恶的噬灵者、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发生

而不得不毫无保留地、全力以赴地爆发出的、如同真正神罚降临般的光辉一击

其所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正如同最精准账单一般，分毫不差地、清晰无比地体现在了她的身体之上。

每一次解放体内那头沉睡的光之龙神巴哈姆特所拥有的

那份不属于凡尘俗世的、足以毁天灭地的伟力，每一次动用那足以在瞬间改变战局

甚至扭转生死界限的、近乎法则般的力量，都在推动着她自己，一步一步地、坚定而不可逆转地

走向那个早已在她成为显化者那一刻就已然注定的、名为“彻底石化”的寂静的最终结局。

那是一个如同悬挂在她命运丝线之上的、无声的、不断流逝的沙漏。

每一次她为了守护或净化而释放力量，都在加速着沙漏中砂砾的流逝，让她距离那个终点更近一步。

“但是…”

她的思绪如同纷繁缠绕的藤蔓，不可避免地回到了白日里那些无助而绝望的面孔之上。

莱格诺家族静室中，那个如同风中残烛般、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的年轻织女玛莲娜。

祈愿池边，那个在母亲撕心裂肺的无声泪水中、呼吸微弱得几乎要停止的无辜小女孩。

还有那些被她感知到的、更多隐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在噬灵者那邪恶力量笼罩之下、被无声无息地剥夺着生命能量、在绝望中缓慢走向死亡的、更多无辜的灵魂…

“如果不使用这份力量…如果不去干涉…那些在黑暗中痛苦挣扎的、本不该承受这一切的无辜之人…”

她的内心深处，两种同样沉重、同样无法轻易割舍的力量，在无声地进行着撕扯与碰撞。

一种，是为了拯救他人、守护光明所必须付出的、加速自身走向毁灭的沉重代价。

而另一种，则是为了苟全自身、延缓那不可避免的终结而选择冷眼旁观、任由黑暗吞噬无辜光明的、同样令她无法承受的良心谴责与灵魂拷问。

最终，所有的纷乱思绪、所有的矛盾挣扎，都如同百川归海般，重新汇入、并最终归于那早已在她灵魂最深处扎下根系的、如同磐石般坚定不移的信念。

“守护…净化…连接…”

她在心中，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诵读经文般，默念着这几个看似简单、却又蕴含着无尽分量的词语。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上。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即使…那最终的代价是…”

那个最终的、也是唯一的、早已清晰可见的“代价”，她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那早已是她心知肚明、并且在无数个日夜的挣扎与思考后，最终选择坦然接受的、属于显化者的残酷宿命。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这片暂时归于平静的海港，投向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浩瀚、仿佛一直延伸到宇宙尽头、蕴藏着世界终极奥秘的无垠星空。

亿万颗遥远的星辰，如同被神明随意抛洒在无边黑色天鹅绒上的璀璨钻石

在她的那双如同最纯净蓝宝石般的眼眸深处，倒映出细碎而冰冷、仿佛亘古不变的光芒。

“听海螺盘…它又在呼唤了…”

她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个一直被她贴身收藏着、充满了谜团与力量的奇特海螺

此刻正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散发着一种微弱却异常清晰、如同心脏般有节奏跳动的能量波动。

这股波动不再与之前那“以太凋零”的能量产生共鸣，而是明确地指引着一个新的、完全陌生、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方向。

那是一个来自更遥远彼方的召唤，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那远方等待着她。

“下一个目的地…又将会遇到什么？”

她的思绪随着目光飘向那片充满了无限可能的远方海域。

“是更多的、如同噬灵者与枯萎使者这般、隐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敌人？还是…能够找到一些关于我自己身世的线索、关于巴哈姆特这股力量真正根源的秘密、甚至…是关于这如同诅咒般石化宿命的…某种答案或转机的契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前方的旅途，注定将比之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艰险、更加莫测。

而那如同悬顶之剑般的石化威胁，更是如同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属于她的时间，或许真的已经所剩无几。

但是，无论前方的道路上布满了多少荆棘与深渊，无论将要面对多少难以想象的强大敌人与无法预料的挑战…

克拉拉缓缓地握紧了她那只完好无损的、属于人类的右手，仿佛想要抓住那从指缝间悄然流逝的、属于她自己的、或许已经屈指可数的宝贵时间。

她的掌心里，似乎还隐隐残留着白日里净化噬灵者之时，那股足以焚灭一切黑暗、净化一切污秽的、属于光之龙神的、温暖而灼热的光芒。

她都必须，也必然会，继续走下去。

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并且将以生命去践行的道路。

她转过身，不再凝望那片浩瀚却冰冷、充满了宿命感的星海

目光重新投向房间内那片被清冷月光所照亮的、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空间。

无论未来将会如何黑暗，无论最终的代价将会如何沉重

只要她还能行动一天，只要她还能引导体内那份既是恩赐也是诅咒的伟大力量，她就会继续前行。

去守护那些在黑暗中闪烁的、值得被守护的微弱光芒。

去连接那些在绝望中渴望着温暖与救赎的孤独灵魂。

去净化那些必须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清除的、亵渎生命与光明的无尽黑暗…

直到，那早已注定的、不可避免的终点，真正降临到她身上的那一刻。

她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长，显得格外单薄、格外孤单，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无际的、充满了寒意的夜色所彻底吞没。

但她那挺直的、从未弯曲过的脊背，以及那双倒映着漫天星辰

此刻却燃烧着前所未有坚定光芒的蓝宝石眼眸，都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宣告着一种如同磐石般、不容动摇的、近乎悲壮的无悔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