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东武阳城前,黄巾中军大营主帐。

帐篷的帘门被掀开一线,干白的阳光顺着冷风,打着旋儿钻入。

半身依靠在软榻上的梁仲宁,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左传》上面,直到将一卷看完,才垂下竹简,微微抬眼。

“怎得,此番攻城又是无果?”

早已经习惯梁仲宁做派的亲信,急忙回复道:“倒也不能说是无果,战事激烈之时,已经有数名勇士先登城头,奈何敌军在城头埋伏了一支伏兵,却又将我军攻势挡住!”

“哼,说来说去,不还是无果?”梁仲宁冷哼一声,“自我率军围城开始,攻伐十数次,皆是无功而返。再迁延下去,即便是卜帅再信任我,也挡不住其他人的诋毁言语了!”

“今日午后,再起一次攻势!”

亲信面带苦涩,艰难解释道:“大帅,上午那场,已经将军中陪隶耗光了。再打的话,就只能用自家黄巾兄弟填补了。”

“陪隶用光,就再去掠些来。”梁仲宁不耐烦的用手中竹简,狠狠敲了敲案几,“这等简单事情,还需得我来教你?”

亲信咽了一口口水,吞吞吐吐的说道:“可是东武阳周近所有乡里已经全部被劫掠过了,要是想要新人,除非往南渡过大河,往苍亭津方向去。”

“那就去!”梁仲宁目光一闪,看出了亲信的迟疑,“怎得,你不敢去那里?”

“过了苍亭就是东阿地界。听说先前攻略东阿的那支兵马,输的极惨,近乎全军覆没,一众首领全被斩首,悬挂于城头……”

“哼,只是如此,你就怕了?”

“还有先前唐上师不是曾来找过大帅,我记得彼时大帅是答应了上师,说是再也不劫掠百姓为陪隶的。”亲信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说越低。

“唐……”梁仲宁放下手中竹简,嗤笑起来,“一腐朽老头而已。若不劫掠聚拢百姓,我黄巾军哪里来的如此声势,该如何能够改天换地!”

“我之所以留着他,不过是看他平日里讲经能够替我安抚人心罢了。”梁仲宁眯着眼,露出一丝不屑,“你还真以为,我是尊敬他?”

“我再与你三日时间。”梁仲宁抬起上身,半弓着腰,冷冷的盯着眼前心腹亲信,“不管你从何处掠人,也无论死伤多少,三日之后,我必须入驻东武阳城中!”

“否则的话……该如何下场,你应该心中有数!”

亲信浑身冷汗直流,一股股的战栗沿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作为梁仲宁心腹,他丝毫不怀疑这个看着文质彬彬,温和模样之人的心狠手辣。

连连点头称喏之后,亲信弯着腰,便要退走。

不料却在半路上,又被梁仲宁开口喊住。

“汝可知叔远哪里去了,昨日午后至今,都不见他人。”

“少君昨日带着一众伴当出营去了。”亲信浅浅想了想,回复道:“不过去往何处,下吏就不清楚了。”

“战事焦灼,他还有心思出营玩闹?”梁仲宁脸上浮现出几丝怒意,伸手拍击案几,“不学经,不知兵,日后还怎么指望他撑起我梁氏旗帜!”

亲信无言以答,只得俯首尴尬呆在原地。

梁仲宁见状,没好气的挥了挥手,“马上派一支哨骑出去寻他!”

亲信闻言如蒙大赦,急急而退。

至于帐内的梁仲宁,也忽然没了继续读左传的心思,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舆图前面,盯着整个兖州的地形,怔怔出神。

其实不看梁仲宁这幅装模作样的士人姿态,单看他的姓名,就知道其人来历必然不普通。

梁馨梁仲宁,虽然听起来有些像女子,实则是出自诗经《周颂·载芟》里“有椒其馨,胡考之宁”这一句。是有讲究的,不像其他黄巾渠帅,姓名都是胡乱起的,眼睛大的就叫大目,骑白马的就叫白骑。

他家本就是东郡大户,世代居于燕城。但囿于出身,入仕之后,却只能为斗食小吏,最高也就是做到县尉,不过四百石而已。

到了其祖父,因为不甘家族仕途止于四百石,于是便周游天下诸州郡,游学拜师。

最后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真拜了扶风马融为师,并将一卷《春秋左氏传》作为了家传学问。

然而其祖父没有想到自己所拜的马融,学的左传是属于古文一派,又逢彼时朝堂上今文古文两派斗争激烈,党同伐异。这下好了,非但不能凭经学让家族更进一步,就连斗食小吏也做不成。

于是乎,终其一生,梁仲宁祖父都未能入仕,郁郁而终。

到了梁仲宁父亲,其时古文派的势力已经大涨,朝廷上也隐隐放松了对于古文派的压制,以马融另外一名弟子范阳卢植为代表,诸多古文派的后起之秀,纷纷入朝为官。

按理说,此时梁氏已然等到了天花板打开的时候,谁知道,梁仲宁的父亲又因为年青热血,卷入了党锢之争,不止被批捕下狱,就连家资都被抄没大半。

人生完全没有奔头的梁仲宁在回顾了父祖两代的遭遇之后,从此就对汉室心生怨怼,恰逢此时太平道四处传教,于是他就不顾一切的投身其中。

而换了个赛道的梁仲宁似乎也迎来了好运,凭借着黄巾军当中为数不多的读书人身份,迅速获得了卜巳的信任,一路提拔直至最为心腹的左右副帅之一。

更是以夺马组建骑军为由,说动了卜巳,单独领兵,成为了不受人辖制的方面之帅。

如此厚待,梁仲宁本当对黄巾军,对太平道感恩戴德,坚信不疑。

然而,此时,幽深的大帐之内,梁仲宁却伸手摸着舆图,口中呢喃低语。

“黄天真能更替苍天吗?我何时才能佩金紫绶,登台入阙?我何时才能手握真正权势,不在屈居他人之下!?”

……

苍亭津亭驿内。

陈宫和张阙相对而坐,默默听着偏院传来的鼓噪喧哗。

“看来是鲍允诚余下的八百步卒也到了。”陈宫微微摇头。

“信不信,不用多久,这扇大门就要被敲响了。”张阙则带着几分揶揄神色。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笃笃笃的敲门声应时而响。

两人对视一眼,不禁齐齐一笑。

“来吧,公台兄,看看此番鲍允诚又要说些什么言语。”张阙款款起身,对着陈宫伸手比了比邀请的姿势。

“还能是什么,无非要钱、要粮、要物资。”陈宫摊了摊手。

“还有,要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