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谁将一著争先后

“还未找到叔远下落!?”

黄巾军大营主帐内,梁仲宁愤怒地将手中竹简往亲信头上砸去。

“都已经整整两日了!你们究竟是如何找寻的!?”

亲信忍着头上疼痛,勉力回复道:“大帅,我们已然将周近三十里范围,全部都搜寻过一遍了,是真的没有发现少君踪迹啊!”

梁仲宁来回踱步,忽的伸手往北,“可曾渡过大河寻找?”

“这……”

看着支支吾吾的亲信,梁仲宁两眼一眯,怒气更胜。就在他要继续出声斥责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禀报声。

“大帅,左营外有敌军叫门搦战。”

“敌军多少兵马?”梁仲宁眉头一蹙,紧张起来。

帐外小卒恭敬回复道:“二十余骑,为首的是个矫健少年,操着一把公鸭嗓,叫嚣不停。”

梁仲宁原本皱起的眉头顿时松开,甚至露出几分嘲笑,“哪里来的野人,区区二十骑也敢来冲我两万大营!让左营派人出迎,两刻之后,我需看到这些宵小的项上人头!”

帐外小卒应声称喏,转身往左营传令去了。

帐内,梁仲宁再次坐定,正要继续关心询问自家亲弟弟失踪之事。

然而,帐外却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大帅,右营外有敌军叫门搦战!”

“右营?”梁仲宁捏着下巴,有些惊疑,“多少兵马?”

“数百骑兵,为首的是个壮硕大汉!”

数百骑兵那就不是先前左营那可笑的二十骑兵所能比拟的了,梁仲宁眼中惊疑更盛,这前后两路同时搦战的敌军显然是一伙的,但是是从哪里来的呢?

东武阳以东的几个县,发干、乐平、聊城,都已经被自己扫荡占据了,绝对不可能还有残余兵力来袭击自己。

难道是从河北来的?

那更不可能,河北乃是此番起义最为重要之地,三公将军俱在此中坐镇,自己得到的情报是自幽州涿郡到冀州魏郡,两州已经有七郡六国,为黄巾军占据。无论是当地游侠豪族,还是官府,自保还不够,哪里来的余力南下?

除非是东面的青州……

梁仲宁还在思忖,却听得外面脚步声又起,声音熟悉,却是最先来禀报左营敌情的那个小卒。不过,此番他的声音却多了些许颤抖。

“大帅,左营几名小帅奉令出营接战,却根本不敌那个少年,接连被其人用长矛刺死!”

“什么!”梁仲宁拍案而起,吓得置身帐内的亲信低头不迭。

“此人在刺死几名小帅之后,就策马退去了,不过其人却留下言语……”小卒抹了抹额头汗水,炽热阳光下,却依旧觉得浑身冷的发抖。

“说了什么!”隔着厚厚帘门,梁仲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他说今日刺死三人,明日再来刺死四人,后日则是五人……直到将我军两万余众,全部刺死!”

梁仲宁气急反笑,“好个嚣狂小儿,可看清楚他往哪里退去了?”

“往西南,我等在哨塔上看得清楚,他是往大河畔去的。”

“这是要渡河而逃吗?”梁仲宁咬着牙齿发令,“马上传令中军骑兵集合,我要亲自率兵追击!”

“大帅万万不可。”亲信一听,连忙出声相劝,“我军于此地围攻东武阳半月之久,都无人来救。怎么今日接连有敌军来袭,而且行事还如此张狂。其中必有蹊跷,可能是敌军设下的圈套!”

梁仲宁闻言一顿,慢慢冷静下来,随即脸上露出了冷笑。

双手一振,朝着帐外清喝。

“替我着甲!”

话音刚落,便有十几个仆役低着头涌入大帐。

亲信本以为自己已经劝住梁仲宁,听到着甲二字又是一惊,慌慌忙忙的继续劝道:“大帅不可,这区区二十骑不过蕞尔小癣,只需等明日他再度前来之时,遣派重兵埋伏以待即可。何须大帅亲率大军,以身犯险?”

“我说过要去追左营那二十骑了吗?”梁仲宁一面在仆役的服侍下穿戴甲胄,一面露出不屑神色,“哼,那二十骑和那嚣狂小儿皆是引我上钩的诱饵,以我猜度,他们在西面必然埋伏有重兵,只等着我步入陷阱。这等简单伎俩,岂能骗得了我!”

“那大帅这是要?”

“既然西面有埋伏,那么右营那支数百骑兵,必然是一支孤军!”梁仲宁拂了拂身上穿戴整齐的甲胄,一丝冰冷凉气从指尖蔓延开来,他伸手拿过仆役双手举起的头盔,得意的笑了笑。

“敌军不是想要设计我吗?我就反其道而行,击破右营这支孤军!”

……

战鼓隆隆,旌旗招展,随着营门打开,一股滚滚烟尘先行冲了出来,然后才是一支矫健骑兵。

“兄长,看来这梁仲宁选了我们这边。”

鲍韬眼皮一跳,靠近自家大哥鲍信,低声说话。

“怎么,你害怕了?”鲍信面不改色,提了提手中长矛,往前一指,“现在怕也晚了,敌军正在当前,却阵脚未稳,此时乃是我军出击的最好时机!“

“所有儿郎听命,与我一起,冲锋!”

话音一落,鲍信两脚一夹,当先驰出!

其人身后三百泰山骑兵,个个举着手中槊矛,一面大呼小叫,一面紧随其后,便是被兄长呵斥的鲍韬也只是脸色一青,咬牙跟上。

大营门口,本来准备先到阵前与敌将说些言语的梁仲宁,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出营,敌军就如恶狼一般扑来。

最前面那名大汉手中高举长矛,隐隐反射着阳光,携着逼人气势,简直让人难以直视。

梁仲宁一时之间,居然愣在了原地。

幸亏其身边亲信醒觉的快,连声高呼,身边一众骑兵才勉强开始结阵。

然而,仓促之下,根本连号令都传不顺畅。

这支梁仲宁花了极大心血打造的所谓一千精锐骑兵,居然在自家营门前乱成了一团,前面的人看着裹着隆隆马蹄声不断逼近的敌军,慌乱后退,而后面的人,却依旧往前涌动。

不住的嘈杂终于让梁仲宁醒悟过来,他环视一圈周遭混乱情形,知道此时形势已经十分危急。

毕竟是读过春秋左传,而且还当了不短时间的一方渠帅,梁仲宁明白此时自己若不挺身而出,一切都将休矣!他一把抓过身边亲信,急急言语,要他前去中军和前营传令,将所有步卒调来迎敌,半刻也不得迟疑。

至于自己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拔出腰间长剑,奋力往前一挥,情不自禁的喊出了那句黄巾军人人熟悉的口号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本来的混乱一时安静,随即各种呼声群起响应,也不再列阵,而是一窝蜂的跟着早已经策马奔出的梁仲宁,往前冲去。

马蹄高扬,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两支骑兵就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并且迅速演变成乱战。

兵刃交击的刺耳声音一时爆发,肉体和肉体挤在一起,血液和断肢漫天乱飞,片刻之间,就不知道多少人跌落尘埃,坠马身亡。

马嘶伴着人吼,一千对三百,得益于鲍信的抢占先机,得益于泰山兵员的优良素质,得益于梁仲宁的慌乱,局势居然从一开始就往泰山兵方面倾斜。

战阵中,鲍韬好不容易才寻找到已经打的酣畅的鲍信,扯着嗓子喊道:“兄长,莫忘了定好的计策!我军只需要浅浅黏住乱军即可,真正的大战,该留给姓张的去打!”

鲍信先是一声冷笑,随即变成冲霄的大笑。

“我原以为这股黄巾贼,坐拥两万之众,是个不好啃的骨头!未想到居然如此不济!眼下局势大大有利于我们,怎能就此后退?反而应该毕其功于一役,顺势一战溃其军。让那张氏小儿,陈姓腐儒,见识一下我们泰山男儿的勇武!让他们携兴而来,空手而归!”

“让一切荣耀尽归于吾!”

“你,速速传令给文则,告诉他,马上带着剩余弩兵压上来!片刻不得延误!”

“速去,速去,误了战机,饶你不得!”

滚滚热气推搡着阵线,止不住的往黄巾军大营里面冲去。只是短短时间,以鲍信为首的先锋箭头,眼看着就要冲破敌阵,杀入敌营了!

……

“看来梁仲宁已经被鲍信粘住了,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出手了!”

东武阳城西,一处小山丘上。

张阙收回眺望远处滚滚烟尘的目光,对着周遭,慨然出声。

在他身边,以潘璋为首,东阿城游侠儿组成的骑兵,早已经躁动不安,胯下战马似乎能感知主人的心绪,摇头甩蹶,时不时长嘶几声。

而在他们更前面,是一片黑压压,成百上千如乌云般的东阿黑驴。

每头驴的身上都用皮带扎束两支长大的铁矛,驴身上用白灰画着稀奇古怪的纹路,就连驴脸也用油彩涂抹,驴尾则扎一束细密的破衣剪成的布条。

布条上面渗满了油脂,散发着一股呛人味道。

“可惜了这些驴,此役过后,不知道东阿名物阿胶,会断产多久……”张阙悠然一声感慨之后,对着端坐于马背上的程立拱了拱手,“我们出发之后,余下事宜就拜托程公了。”(注)

程立盯看张阙片刻,却忽然莫名嘱咐了一句,“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你作为一军主将,需得知道该如何顺势而变!”

张阙眼里流过一丝疑惑,不过,眼下时间紧迫,他并没有细想,匆匆点头以作知晓。

“点火!”

随着一声令下,披上了铁甲,不能肆意敞着胸怀,觉的分外气闷的潘璋,顿时欢呼起来。

与此同时,无数火苗,星星点点。

不知道多少裹挟着焰光的黑驴,往着东武阳前黄巾军左营冲去。

风滚着烟,轰隆的蹄声,如惊雷般往前炸开。

而在这些火驴身后,是如潮水般怒吼呼啸的东阿兵卒。

张阙,一马当先!

……

注:用兽皮熬制胶的历史很悠久,可以追溯至先秦时期,成书于西周《周礼考工记》就曾有相关记载,而成书于汉末的《名医别录》中则直接写明:“出东阿,故名阿胶”。显然这个时候,阿胶已经是东阿的名产了。但基本还是以牛皮为原料,真正大规模使用驴皮为原料,要到唐代。这里剧情做了些演绎,毕竟汉末时代的牛,很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