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更天,庄子皆沉睡,唯独潘令宁与阿蛮惦记着凌晨出逃计策,夜不能寐。
自前一日两人开诚布公之后,阿蛮主动坦白,她受皇命调查林氏外戚私设鬼樊楼掳掠女子一案。
一年前她原本潜伏在游走汴河的黑舫船,也便是鬼樊楼的暗娼窠,可未能收拢关键证据,得知鬼樊楼另有隐匿据点,便万般筹谋,顶替了女杂役“阿蛮”的身份潜伏入庄中。
只是万万没想到,此处进来容易出去难,她如堕深渊,完全断了与外头接应。
这座庄子实乃林氏外戚的老巢了,庄内唯龟奴巡逻看似松懈,实则庄外防守里三层外三层,便是周遭十里八乡的农户,也是他们的线人,即便逃了出去,也会被告发,逮回来,飞鸟也插翅难逃。
阿蛮只能静心蛰伏,一面收集证据,一面伺机出逃。
王二蹬提示的杂兽院蛇洞通往的密林,还有一处乱葬岗,庄子里死去的女子皆弃尸于此,多有野兽蹲食腐肉,阿蛮曾去抛尸,也观察过地形,认为哪怕逃出那处,也恐成为野兽腹中餐。
然而,没有更好的出逃路径了,因那处是乱葬岗,布防松懈,也鲜少碰到村民,若能躲避野兽攻击,仍是有机会逃出生天。
两人合计之后,潘令宁提议让阿蛮出逃,阿蛮熟悉地形,且身怀武艺,可以抵御攻击,届时阿蛮再报官或者引皇城司来剿匪。
然而阿蛮思量一番之后,认为潘令宁留在庄中太过危险,林公子答复将至,潘令宁九死一生,而且便是皇城司来救驾也来不及。
就在两人拿捏不准谁先出逃之时,林公子的信件已经悄然而至。
夜半两更天,赵九娘忽然呼呵着龟奴急匆匆赶往潘令宁的房间,脚步纷杂,形式浩大,两人霎时惊醒。
阿蛮瞧了一眼窗户,便知不妙。
潘令宁当机立断:“阿蛮你作速逃走,她们尚在楼下,你从越窗而逃潜去杂兽院,我留下来应对!”
谁知阿蛮开了窗,把潘令宁推出去:“这事只能我来应对,你若留下,必死无疑!他们应当还未怀疑我的身份,即便有所警惕,我身强体健,哪怕挨了责罚,也比你更能经受!”
阿蛮欲关了窗,潘令宁牵住她的手:“阿蛮,我可否获知你的真名?”
皇城司分明部及暗部,像阿蛮这般潜伏查案且不易被识别的,多是是暗部的逻卒,类同影卫杀手,不轻易显真名,而多引以代号相称。
潘令宁不想留遗憾,本也不报希望,谁知阿蛮眼眸一凝,竟也毫无迟疑坦诚相告:“陈靖。”
“陈婧,女婧?”
“绥靖之靖,快走!”
女郎竟以绥靖之意取名,想来阿蛮心中也藏着大抱负,希望她仍有机会施展才能!
阿蛮关了窗,潘令宁握拳紧捂心口,似把她的名字牢记于心,而速速离开。
临下楼时她还听闻阿蛮谎称她起夜游走,往西南方向去了,恰与她出逃的方向相反。
阿蛮在为她争取出逃时机,只是如此,阿蛮必也暴露无疑了。
未料想,到生死存亡之时,她与阿蛮竟患难见真情。
潘令宁按照原定计划逃到了杂兽院,一路上竟颇为顺畅,便是进入杂兽院也无铜锁阻门。
只是,杂兽院的情况比她想的更为复杂,夜间正是虫蛇出没之际,看到满地爬行的长条猛兽,丝丝吐着信子,双眼绿幽幽地盯着她,潘令宁毛骨悚然。
只是她已无功夫迟疑,一番阖眼暗祷,求生的意志很快战胜了恐惧,她找来一把长秸秆,硬着头皮往王二蹬开挖的洞中一顿清扫。
老话说“打草惊蛇”,也唯有如此了,忙活一顿,直至再也听不到虫蛇吐信的声响,她才逼自己迈开步子,小心翼翼钻进洞里。
洞口不是很长,只是一条狭小的甬道,因是王二蹬开挖,又做得隐蔽,仅容她与王二蹬爬出,若换身形高挑些的阿蛮,兴许可能就卡住了。
许是泉下的母亲护她,她终于逃出生天!
只是当钻出了蛇洞之后,潘令宁浑身颤抖,她分不清是因为后怕,还是喜极而泣。
但潘令宁也不敢出声,继续驱赶虫蛇,速速离开。
后山一片荒凉,远远瞥见阿蛮所说的乱葬岗,雾气弥漫,乌鸦暗鸣,阴森恐怖,她不敢多瞧,沿着泥泞小道。设法出山。
只是身后高耸的院墙内,忽然传来狰狞的打骂声,一下子让她惊醒。
“好个吃白食的废材,让你看个门还打盹,还把海东青给看跑了!死东西不长教训,今日老子非得打死你这个聋哑畜生!”
是王二蹬?庄中的杂兽院也是他打杂役的地方!他被放了出来,便是身负重伤,仍被当牛马驱使。
难道杂兽院的门锁正是王二蹬提前为她开启?而那海东青为北国贡物,比她金贵,王二蹬应眼观动静,听闻了她逃走,故意而为!但他恐怕会被打死。
不论是阿蛮,还是王二蹬,他们拼了命助她出逃,只为了有一人有一线生机带出希望!
潘令宁使命在身,信念愈强,咬牙冲出了丛林。
天已露鱼白,依托于山中视野,她远眺可见皇宫大片重檐飞角的殿宇,居然正对东南侧,而她所处的地势便是西北角的山丘。
皇宫四畔皆矗望火楼,即便林中繁叶遮蔽,高耸入天的塔楼也清晰可见,十分醒目。
望火楼,军巡铺!
潘令宁乍然双眼煜煜生辉,满是对生机的渴望,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风在耳边猎猎做响,一口气冲到了山底。
然而这望火楼在山上看着离得近,实则奔走才发现犹隔了数十里。
此时天已透亮,她已累得虚脱,撑腰捂腹,不能再前行,便停下来观察地形。
此处地偏,山底下只有零星几户人家,在黝黑的山坳中闪着孤灯几点,偶有炊烟冉冉升起。
阿蛮的警告犹在耳迹——便是周围十里八乡的农户,皆可能是庄子里的线人!
潘令宁心中一顿天人交战,她抚摸着母亲赠送的玉佩,那是她前几从赵九娘手中拿回来的,一番思索之后,决定冒险一试。
她叩开农户的门。
“老伯,可否同您讨口水喝,借你一道火折子?我乃贵主女使,贵主出游,遣我采摘鲜果,不甚迷了路,山上野兽出没,唯有以火驱赶!日后定当报答!”
那老伯藏在门后将信将疑,而周围几户人家门窗内,还有数只眼睛盯着。
潘令宁知肯定会有人报信,便咬牙摘下了母亲的和田羊脂玉佩递给老伯:“这是我家贵主所赐,便做典当,老伯先收着,借我水与火折子,我将回那山上去,日后来赎,便是不来赎,玉佩也值不少钱!”
庄子上的女人皆被扒去财物,不可能藏有东西,且普通女子也用不起和田羊脂玉。
潘令宁这番伪装让老伯确实有几份相信,恐为贵族女使之实,况且潘令宁将回山上去,便是假的也很快被龟奴逮住。
老伯摸着上好的美玉,爱财之心溢生,最终与她置换了水和火折子。
潘令宁不敢耽搁,快速重回山上。
一个时辰之后,庄子西北角的小黑屋突然燃起大火,鸟兽惊散,飞入高空,又惊起林中其他飞禽,乌泱泱扑棱向广袤平地的京城,引起举城注目。
而茅草焚烧的浓烟亦狰狞翻滚腾入穹苍,更是触目惊心。
因起火之处靠近皇家狩场,军巡铺出动敏捷,很快便奔到了山脚。
潘令宁再次飞奔到山脚,见着军巡铺骑马奔来的红巾皂吏,便扑通跪在路旁磕头哭喊:“军爷救命啊,那庄子上还关着上百号女子,您可要救救她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