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出了银钱求情,但十个板子落在身上难免伤到,汤妈妈怕祝繁音落下病根,将她的活计都分了出去,要她安心养伤。
头一两日还好,到第五日,祝繁音已经有些难受了。
宁玉将她这点伤看得比天大,小姑娘脑子里头,人的一切病痛似乎都可以靠睡觉治愈,于是一再叮咛,要她多休息。祝繁音求她带本杂书过来都不能成,汤妈妈自然站在宁玉那边,祝繁音快闲出屁了,也只能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将那晚的事盘了一遍又一遍。
即便私自换香不对,可奴才们花心思讨好主子并非什么稀罕事。
如若谢清则当真如传言一般雅好香事,一味有兴趣的香和规矩相比,怎么看都没什么惩治的必要吧。
除非……
祝繁音猝然睁开眼,神色微微扭曲。
谢清则不会真以为她是存了陪床的心思吧?!
窗外树上仅有的一朵红梅落了,祝繁音总算被允许自由活动。
她坐在桌前,收拾秋日里收集的菊花。听闻房门响动还有些诧异,头也不回地询问:“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宁玉轻轻踢了下凳子:“你倒是回头看看,有人找你。”
说话间,已经自然接过祝繁音手头拣出来的花瓣。祝繁音起身一看,倒是个熟脸儿,是谢清和云溪苑里小丫头宛儿。世子爷日日药石为伴,他惯是不喜,宛儿常过来取些香,说是要给世子爷压压屋里的药味儿。
宛儿将手中的信封递出:“繁音姐姐,世子爷让我过来送个消息。”
谢清和的消息?
祝繁音狐疑接过,直接打开。
纸上寥寥数字写得十分漂亮,只是内容让祝繁音备感茫然。
“今日酉时,云溪苑。”
她和世子爷是这种需要私下见面的关系吗?
祝繁音满腹狐疑,本想探听些消息,可宛儿一问三不知,只说是世子爷吩咐。
宛儿刚走,宁玉就凑了过来,将纸上的字看了个清楚:“世子爷想见你,直接喊你过去不得了?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她突然又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你现在臭名在外,世子爷是想私下里喊你敲打敲打吧。”
那日挨打之后,祝繁音不安分的名声就传了个遍,府中人讲,她仗着几分颜色,想勾上大公子,好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她本人养伤不太知晓,可宁玉哪里肯放过她,将外头的传言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完又总捧着她的脸假模假样的唉声叹气:“都怪我们繁音太好看了。”
祝繁音痛苦地阖上双眼:“快闭嘴吧你!”
值得庆幸的是,酉时将至,她也没什么时间去思量谢清和的意思。
祝繁音简单收拾了下,便朝着云溪苑的方向去,一路上思绪繁杂,直至停在云溪苑门前,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谢清和当日是帮她求了情的,即便没有今日这一出,她也应该前来谢恩;谢清和若是因着传言有了误会,真要敲打也是逃不掉的。
尽管她并不愿意这样想,可似乎除了这一点,谢清和也没什么见她的理由。
祝繁音深呼吸后,抬脚进了云溪苑。
云溪苑的位置在临江侯府最北,素来清净。
据说自谢清和八岁那年患了重病,便迁居在此,一晃十余年。苑中陈设与府中别处都不相同,都是按着世子爷的喜好调整过的。甫一进门便是一条曲折回廊,宛儿已经候在那里:“繁音姐姐,请随我来吧。”
回廊之外零散种着几树梅花,不是常见的品种,又间杂着一些不知名的绿植。帝京冬月,哪里还有此番景象?祝繁音看的稀奇,不觉间已经到了回廊尽处。
谢清和背对着她们,正在打香篆,一只手拂开广袖,露出一节纤细腕骨。
祝繁音行礼:“见过世子爷。”
“宛儿,你先退下吧。”谢清和头也不回:“祝姑娘请坐。”
手头的活计恰好收尾,谢清和推开香炉,满意拂去指间香粉,这才抬头望向祝繁音,芙蓉面上一抹温柔笑意:“祝姑娘可愿来云溪苑做事?”
祝繁音愣住,半晌才伸出指头指着自己惶惑发问:“啊?我吗?”
谢清和点头:“前些日子祝姑娘费心思制了一炉荔枝香,我猜想祝姑娘是对我兄长有事相求。”
“还是说……”谢清和微微一顿,再开口时眼里已经带了几分调笑:“当真如府里传的那般,祝姑娘是对兄长,有所图谋?”
“绝无此事!”祝繁音立刻反驳,语毕又觉得反应有些大,迅速岔开了话题:“当日多谢世子爷出言相救了。”
其实也不能怪她。
如今府中人人觉得她使了腌臜手段,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前些日子她养伤,足不出户,只能听宁玉转达,可方才过来的路上,是真真撞见几个侍女瞧见她便窃窃私语,眼神里都是意味不明的打量。
这种感觉,着实难受。
谢清和能看出她有所图谋,虽说不算好事,但多少让她有些遇见知音的感动。
谢清和对她的道谢不置可否,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虽不知晓祝姑娘所求何事,但除上阵杀敌以外,兄长能做到的,我大约也能做到。既然祝姑娘在兄长那里碰了壁,何不考虑我的提议,换一个指望呢?”
这话倒是不假。
祝繁音是家中牵连入的奴籍,这辈子大抵就是在侯府里磋磨的命数。谢清则那里已经没什么可能,其余主子大都没什么机会,相较之下,谢清和的云溪苑,竟是最有希望的一处。
她对上谢清和的视线,喉头有些发紧:“可是,世子爷看中了奴婢哪一点?”
谢清和轻轻摇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帮我成事,我自然也会助你。”
“如若祝姑娘实在需要理由,你制香的手艺也算原因之一。”
祝繁音稍稍安心:“可我……”
谢清和拨弄着手中扳指:“只要你愿意,其余所有事我都会处理。”
这几乎是引诱了。
祝繁音呼吸有些急促,冬日的冷风灌进鼻腔,有些痛苦。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飞行数十日的鸟,在最干渴的时候碰到一壶鸩酒,即便知晓饮鸩止渴乃不可为之事,仍然抑制不住渴望。
那个困住她的噩梦似乎终于被劈开一道缝隙,有阳光洒进来。
即便是粉身碎骨,她也想挣扎着到阳光下。
祝繁音紧咬下唇,在谢清和的目光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