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盘在一尊漆皮脱落的泥胎佛像上。
尾巴顺着泥佛呈拈花印的手臂垂落,耷拉在莲台上,呈扁平的三角脑袋,则是趴在泥佛的满头肉髻上面。
他吞吐着信子,静静的望着前方。
从人变成一条三丈余长的大蛇,已经不知道多久了,他始终懵懵懂懂,不开灵智。
依稀当中,他记得自己先是吃些田野里的蛤蟆小鱼,再后来就大着胆子,钻进鸡笼里偷鸡。
也不知道偷吃了多少鸡,连带着想要跟他抢食的黄鼠狼,一并吞掉之后。
突然有一天,偷鸡成瘾的他从房梁上,不小心坠到了猪圈里,竟然发现自己能把一头猪都活吞下去。
撞见这一幕的村民们一边惊恐大喊着妖魔,一边纷纷回去持起棍棒。
柳白吓坏了,什么?妖魔?此地竟然有妖魔?
大惊失色之下,他遁入深山,找了个人烟罕及的破庙藏身。
他就在这破庙里,不知道呆了多少年。
直到有一天,一个浑身是血的小道童来到了这里,哭诉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无力报仇,如此痛苦的苟活在这世间有什么意义?”
躲在暗中的柳白见他这般痛苦,实在不忍。
于是最擅成人之美的他,一口将小道童吞了下去,算是让他如愿以偿。
他不由感叹,自己真是太善了。
至此,柳白就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
他彻底长出了灵智。
山中无甲子,又不知过了多少年。
呼呼呼——!
这一日,狂风忽作,豪酣大雨而至。
“三公子,前面的山道被泥淹了,得等雨停了,清了山道才能走!”
“公子,前面有座破庙,我们进去歇脚!”
“走走走,带公子进去,小心别滑了!”
一伙膀大腰圆的护卫,簇拥着一名约莫二十左右,剑眉星目的锦衣公子哥下了马车,进了破庙。
然后又有容貌娇俏、身段窈窕的莺莺燕燕,负责替公子哥煮姜温酒,驱除寒气。
柳白身形一缩,就上了破庙瓦屋之上,打算进山里避一避。
忽地,他听见那锦衣公子哥冷哼道:“本公子柳白,乃堂堂河东柳氏嫡系三子,家中世代公卿,到这偏远的岭南道来也就罢了,你们就让我住这个地方?莫说是我了,本公子家的狗都不住这个地方!”
正准备离开的柳白动作顿住。
他惊疑不定的看向那位一身的锦衣华服,眉宇间打量着破庙满是嫌弃的年轻公子。
我叫柳白,你也叫柳白,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你说狗都不住?
他心中莫名涌出一股好生不爽来。
凭什么自己得让他?
嘿,我不走了!
于是,柳白干脆趴在了破庙瓦屋之上,看着那一众护卫和莺莺燕燕们,又是谄媚赔笑,又是煞有其事的讲述山道危险,一阵好说歹说方才让那锦衣公子,脸色阴雨转晴,重新露出笑容。
柳白默默看着,好生艳羡。
大家同名同姓,自己就只能呆着这破庙当中,每日受风吹日晒雨淋,雪打月晕霜冻。
早些年去偷个鸡,还得被一村子的人拿着棍打,差点丧入妖魔之口。
忒不公平!
大雨连绵,数日未歇。
在这几天里,柳白看着那锦衣公子稍有一个不如意,仅仅眉头一皱,身边的莺莺燕燕们,就想着法的逗他开心。
酥胸软玉做床,柔荑枕弯作被。
她们当中,气质清冷者有之,风情万种者有之,身材高挑、肌骨雪白者有之,圆润丰腴、媚骨天成者也有之。
可谓是环肥燕瘦,各不相同。
他只是微微一抬手,这些风情万种,人间绝色的侍女们,便主动替他捏手按脚。
他只是微微一张嘴,就有纤纤素手替他剥好水润多汁的荔枝,用嘴轻叼着放入他的口中。
他只是微微一呵斥,那些膀大腰圆的护卫们,就吓的伏首在地,连连告饶求罪。
到了夜晚之后,庙外大雨连成珠幕,雷电交织天地。
昏暗的庙宇内,佛祖的莲花台下,暴力扯下的亵衣更是被他随手甩在了佛祖的脸上。
春光乍泄,锦衣公子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那千转百媚的渄渄之音,甚至盖过了庙外的风雨雷声。
可饶是如此,那贵公子仍好多抱怨,说呆着这里简直形同猪狗,生不如死。
柳白孤孤单单的趴在庙瓦上,冰冷的雨水拍打着他,乌号的狂风扇动着他。
他吞咽着一只存放了许久,早已僵硬的鹿腿,只觉味同嚼蜡。
他不由暗暗想道:
“这鸟公子好像也不用做什么事?”
“还有,我这岭南道,竟是苦寒蛮夷之地?”
“他既好生抱怨,说呆在这里生不如死,那我为何不成人之美?也当做一件善事?”
“罢了罢了,那这贵公子,且由我来当吧!”
“这苦头,我替他吃定了!”
下一刻。
他轻轻扭动身躯,顿时消失在了庙瓦屋檐之上。
当晚。
丑时末梢,夜半三更。
避嫌的护卫们守在庙口处,生起火堆,悉悉索索的说着话。
破庙侧殿的莺莺燕燕们,早已睡熟,鼾声轻呢。
锦衣公子一阵尿急,揉捏着惺忪的眼睛,从美人窝中起身,走到了佛像前方,解开裤头便准备小解。
忽地。
位于他头顶洒落的月光,被一片巨大阴影缓缓遮住。
在那片阴影下,锦衣公子简直渺小如尘埃。
“什....什么东西?”
锦衣公子似感应到了什么,吞咽着唾沫,小心翼翼的缓缓抬起头。
黑夜中,泥胎石佛的头颅之上。
巨大的蛇头轮廓浮现!
一双硕大的眸子里,那呈针状的暗金色竖瞳,赫然正冰冷俯瞰着他!
“啊——!”
刹那间,锦衣公子浑身颤抖,惊骇欲绝。
他正要骇然失声。
轰隆隆——!!!
暴烈雷光闪灭,短瞬间的苍白,映出破庙黑暗当中的庞大恐怖身躯!
一股猩风扑面而来!
锦衣公子如遭雷击,整个人定住。
他呆呆仰头看着这一幕,血盆大嘴在他瞳孔当中快速放大。
噗!!!
柳白将锦衣公子一口吞下,接着身躯无声后缩,消失在了黑夜当中。
庙口处。
“咦,老三,你们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么?”值夜的一名护卫,疑惑的朝同伴问道。
“风声雨声雷声,还有什么声音?”那同伴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接着压低声音,坏笑一声道:“要不就又是咱家公子开始鞭挞那些美人们了,怎么?你很想去排个队?”
“呸,别胡说,我不是,才没有!”
“哈哈哈。”
侍卫们放声大笑,无人在意刚才的插曲。
......
半个时辰后。
那位锦衣公子扭了扭脖子,似在适应这具身体,从佛像背后走出。
他一步步走入侧殿当中,重新睡在了玉体横陈的美人窝当中。
他缓缓合眸。
在他双眸即将合上的刹那,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倏然化作一道暗金色呈针状的冰冷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