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扎哈儿有心事

扎哈儿坐在祠堂大门的石门槛上。那时候，日头欲落不落。祠堂坐北向南，西面被那抹夕照弄出一大片黄灿。扎哈儿没看那风景。要搁城里人，那风景是幅画，甚至比画还要好看千倍万倍。正是秋天，山里的枫叶红了，不仅枫叶，栗树等一些杂木叶，都显出红来。到深秋就起霜，霜一打，万山红遍。夕阳不是笔，不能着色。但那道霞和那抹光照，着实把远山近岭全装点成浓墨重彩的画。

扎哈儿无心留意这些。这一切，他看得太多了。春看山花，映山红漫山遍野。秋就看红叶了，依然漫山遍野。在扎哈儿看来，风景再好，看多了也看得腻了，烦了。

何况扎哈儿有心事。

谁都知道扎哈儿成天黑着脸是为什么事。一起入队伍的几个伢，先前一起编在钱摆子手下，可现在一个个都去了好地方，只他孤零零还在钱摆子手下受他指派。

钱摆子是个土郎中，先前进山采药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自己接的骨，但还是没好利索，从此走起路来有些摇摆，别人就给起了个外号叫“钱摆子”。钱摆子有一手好医术，虽是土郎中，但手上捏着几个祖传的方子，叫“一招鲜，吃遍天”。所以，钱摆子一家日子过得很光鲜。但却没想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冬至的那天却出了意外。

芭茅溪的富豪梁居勇家的老娘得了怪症，四乡八邻的知名郎中都被请去看过，药汤喝过无数，也去县城教堂里的西医那儿看过，吃过西药，终不见好转。那天，钱摆子去城里进药材，到芭茅溪正逢中午。船家说去镇上馆子里吃个饭，就真的进了那家小馆子。钱摆子要了些酒菜自斟自饮，酒喝了半壶，劲上了头，脸红脑热的。听旁人说镇上梁姓富豪悬赏治他老母的病，突然就亮了喉咙说：“这有什么呀，我去试试。”

他就真的去了梁家，一来是为那笔悬赏诱惑，二来酒壮英雄胆。他给梁家老太捏了腕号了脉，又看舌苔等地方，还闻来闻去的，又东一下西一下问了很多问题。最后，他开出一个方子，说：“吃十天，我看成仙做王母娘娘哩，不说吃蟠桃，就是核桃她也能咬的。”

可钱摆子没走出芭茅溪，梁家老太更没做成神仙，才吃了一服药，就成了鬼了。

富豪梁居勇叫家丁把他绑了，说要送官府治罪，不说他草菅人命，说他是杀人害命。

钱摆子说：“我也只说试试……”

人家说了：“我们把你丢潭里也说试试？”

钱摆子蔫了，他想：这回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仅是一把米哟，是一条老命。

可钱摆子没丢命，那天红军把被五花大绑的钱摆子救了。钱摆子回不成家了，担心富豪梁居勇再去找他，他入了红军。

钱摆子打仗不利索，但他有门红军需要的手艺。首长专门找他谈了一次，称他“先生”。

首长说：“钱先生，你在这儿能帮我们大忙哟……”

钱摆子说：“我只是个郎中。”

首长说：“队伍上不叫郎中了，叫医官……队伍上伤病员多，你救死扶伤哟……”

钱摆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都是命……”

钱摆子医术确实不错，救了很多伤病员，当然首长也找他看过病。首长说：“你管大家的生活吧！”然后钱摆子就做了后勤官。